第二十一回 美女和新詩暗吐情絲一縷 良朋驚錯信瞎跑野路三千(3 / 3)

又李當日足不點地的,走了半夜,走有一百多裏路,在路旁一個古廟裏歇了,也沒解開鋪蓋。約有半更天光景,更是耐不得了,又起身,走了有四五十裏,天才大亮。身邊摸出幾十文錢來,買點心吃了。又走到九江府,渡過江去,又渡過濯港,擔閣多了,隻走了一百七十裏。到黃梅縣地方,天色已晚,各家都上火了。因想,欲速則不達,如此走法,怕乏了,反不妙。還是雇騾接力,夜裏也睡一二更天方好。主意定了,就下了飯店,打算雇騾。店家道:“直要過了廬州府,到宿州、桃源一帶,才有騾雇哩。沿路若撞著回頭騾子,更是便宜;若雇緊包程,須十兩一頭,不如騎站驢便宜,也是快的。”又李想雇包程的好,打開被囊卻並沒銀錢,路上沒有解動,定是他們忘記的了,忙把順袋翻轉,倒出家中帶的盤費,錢文藥物以外約有八九兩銀子。想前程是雇不成的了,且騎站驢趲路罷。

走了五日,才到紅心驛地方,問明設有站房。那日就往站房裏歇了。那知又李是騎不慣小牲口的,那驢又騎不動,要跌仰下來,緊勒一勒驢口,又勒破了,到了站裏,費盡唇舌,賠了一二百錢,站驢又雇不成了。恰遇著一群回頭騾子,講定五兩銀子送到京中,又李大喜,連趕了幾日轡頭,那騾再支不住,伏在地下,隻顧喘氣,總不起來了。後麵騾夫趕來看見,打了幾鞭,見打不起,知是真病,滾在地下亂哭亂嚷,道:“死了我了!”又李心上更是著急,別的騾夫道:“這不是哭的事,大家幫著扛起來,撮弄到前麵店裏去請獸醫看視。”那騾夫來要藥錢,說醫好了大家沒事,若是死了就不得開交哩。又李數錢給與,看著日色,隻顧跌腳歎氣。那騾吃下藥去,沒甚動靜,獸醫說是夜間吃料就有救了。又李著急道:“我不追你的銀子,我自去了。”那騾夫嚷道:“我這騾值幾十兩銀子,生生被你打死,你到說得好太平話兒!”又李氣破胸脯,隻得等了一日。到半夜裏,騾夫大哭大喊起來,那騾已沒有氣了,店家人等都來勸講。將換錢剩下的二兩多銀子、一條夾被、兩件棉衣都準折了,賠算一半騾價。打發停當,已是四更天氣,提了被囊,竟出店門,一路反是僥幸,虧得早死了些;又恐那騾實係起急而死,心裏複是不忍。

走到日出,已是滕縣地方,第二日宿在東平,想著盤費將完,前去七十裏就是東阿縣了,葉奇等尚未歸正,不義之財不可假貸,亦且怕有耽擱,誤了正事,四更起來,便往小路抄去。那知路雜難行,夜間更沒人問,走了十裏倒錯了八裏,急得滿心火發,抄出高堂州來,整整的走了三日。這日趕到德州,因無盤費,一日竟未吃飯,覺道疲乏,將晚就下了店。店小二道:“爺還是進京的,還是瞧大言牌的?若是瞧大言牌的,就替爺預備早飯哩。”又李道:“是進京的,誰要瞧什麼大言牌!”小二答應去了,又李淨過頭麵,往後麵去解手,心裏籌畫盤費,想更無別法,隻有當大衣服的了。恰被側首小房裏一盆水直傾出來,衝著地下灰土,又李縮腳不及,把兩隻鞋子濺了一片都是泥水。又李道:“什麼人,眼睛都沒有的?”隻見屋裏跑出一個人來罵道:“你又是有眼睛的,敢開口罵人麼?”就是一拳望著又李劈麵打來,又李側過頭臉說:“不要動粗,我也沒有罵喲!”那人道:“咱學動這一遭兒粗!”又是劈麵一拳,又李閃過,笑道:“真個要打麼?”那人道:“算你乖,且著咱這一腿!”又李更耐不得,將腳照準那腿輕輕一灑,那人已跌倒,嘴裏喊痛。隻聽旁邊看的許多騾夫、車夫,呼哨一聲,蜂陣般裹上,被又李提起一個掃去,早掃跌了兩三個,其餘的往各房裏亂跑。又李放下手裏這人,卻一個頭眩倒在地下,絕不動彈。那些跑的跌的驢夫車夫,重複裹來,發喊道:“打死人了!”

這一聲喊裏,卻把合店客人一齊驚動,趕出房來。隻聽見一個人叫道:“那不是素兄麼?”又李把那人一看,大喜道:“原來是雙人!”地下那人已是爬起,一道煙走了,眾車夫騾夫都慌得跑了,眾客人也各自走開了。雙人道:“吾兄為何事進京?尊寵可曾進門?”又李道:“遇得你最好。長卿兄病重,現在怎樣了?”雙人道:“長卿從未有病。”又李道:“這又奇了,我聞他病重,連夜趕來,怎竟說沒病?”雙人道:“愚弟起身,他現在送行,況與他時常相會,有病沒病弟豈不知?且請問吾兄之信從何而得?”又李喜得鼻涕眼淚都笑將出來,道:“既是沒病,謝天不盡了。大便甚急,且出了恭來和你細講罷。”又李解畢進屋,小二正在送飯,又李道:“我的飯也拿這裏來,那鋪蓋也搬來,我和這位爺一處歇了。還要給盆水,要洗掉腳上這泥哩。”小二沒口子答應。雙人讓又李上炕,一麵推搡炕邊上睡的人,罵道:“蠢奴才,文相公在此。”又李道:“意兒好睡呀!”意兒爬下炕來旺了兩旺,把眼睛擦了幾擦,忙跪下去磕頭,叫了一聲。又李把前後事情約述一遍,因囑道:“路上隻說我姓白便了。”雙人轉囑意兒,意兒道:“曉得。隻怕要錯叫出文相公來哩!”雙人道:“這蠢才!隻要留心就是。”因向又李作賀道:“恭喜又得一位尊寵。那長卿病重之信,弟想起來了。數月之前,東廠靳直點了秉筆,要收羅時望,因長卿名譽甚重,叫人來致意,說要特本保薦。長卿本欲棄官,因家貧需此微祿,所以托病辭絕。靳直不信,屢遣親信之人來探聽,長卿竟告了三個月假,在家養病。恐靳直探察,吩咐家人,俱說病重。任公家人進京大約正在此時。”又李道:“這不消說了。我一路擔著無限憂疑,豈知不特不死,並未病,其樂何如?今日須痛飲至醉,一則替長卿慶不病之喜,一則與你敘久闊之懷。但我囊無一錢,吾弟可有餘貲,足供平原之飲。”雙人道:“窮儒館穀,雖是無幾,然十日之飲尚覺裕如。”因叫意兒去打了十斤酒,又買些菜。小二送進熱水,又李洗過了腳,坐下對酌,說些新聞,講些時政,這十斤酒不知不覺的都飲盡了。正是:

他鄉遇故傳佳信,久旱逢霖中聖人。

雙人道:“弟明日要留此一日,去看打大言牌,吾兄有興同去一看,到後日回南何如?”又李道:“我此時得了長卿確信,其興百倍;且為著靳直之事,正要物色英雄,雖出處未定,不得不且盡目前,明日陪吾弟同去便了。”睡至五更,小二來催又李起身。又李道:“我因遇著這位鄉親,已不進京,要同去瞧大言牌哩!替我也煮上些飯罷。”小二道:“這大言牌是難逢難遇的,如今也想回來了。”又李、雙人吃飯後,帶著意兒,問了路徑,竟投東門外大法輪寺來。正是:

七煞旗邊踢元武,九蓮台上倒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