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未鸞吹和衣報德 劉璿姑降誌酬恩(3 / 3)

疾忙跑至房中,向璿姑說知。璿姑變色,搖頭不應。石氏複極力攛掇道:“你看文相公相貌,大貴非凡,他與未小姐如此光景,可見是情重之人。這是你終身大事,不可當麵錯過。你哥哥說的,我們這樣人家,出甚好對頭,止不過肩挑背負,開店經營的人,曉得啥仔惜玉憐香,枉負你聰明美貌!到那時節,就懊悔嫌遲了。況你哥哥又求得上等好簽,可見是姻緣了。姑娘,你休得固執。”璿姑低頭沉吟一會,漲紅了臉道:“先說明了還可,若不說明,斷難從命。”石氏複勸不依,出來述知。大郎道:“說明了,隻怕文相公不允。我同你求妹子去。”因同至房中,再三苦勸,璿姑執意不從。大郎著急,跪在地下,兩淚交流,說道:“我和你是嫡親姊妹,難得天上落下這般異人,可了你終身大事,若不委曲圖成,還成個人嗎?我非不知你的本性,隻憐念過世的爺媽麵上,你從了罷!”石氏也跪地同求。嚇得璿姑滿麵失色,忙跪下去,哭道:“哥嫂要折死我了!請起來商議。”大郎道:“不用商議,隻求你允了,哥嫂才放心起來。”璿姑兄妹姑嫂之情最重,忽見哥嫂屈膝,欲了自己終身,不覺痛淚直下道:“但憑哥嫂主張!”大郎夫妻方才起來。歡天喜地的,一麵收拾酒肴,一麵打掃房屋,將璿姑一張床,移至外間,有兩座箱子,一張梳頭台,一張條桌,一個麵架,一張椅子,一張杌子,一齊皆用水擦洗。床上要鋪起鸞吹送來的被褥,石氏打開看時,卻是兩個洋布大包,包著一條丹穿牡丹五色絨毛毯,一條天藍貞緞八六全床錦褥,一條鬆花色綾褥單,一條閃綠紅錦麵子,清水杭綢夾裏,中間夾著通照湖錦的薄被,上麵冒著一段元色八絲緞子冒頭,一條六幅杭綾被單,一個綠套青妝的緞枕,大紅枕頂,兩頭繡著芙蓉丹桂,一條灑線團花的大紅緞子床圍,一頂元色宦綢上沿,大紅縐紗周圍的帳子,麵前垂下四條畫花白綾飄帶,帶上扣絆俱全。大郎一麵張設,一麵讚歎道:“終是大衙門裏出來的,與眾不同。這樣鋪蓋,休說沒有睡過,連眼裏也沒瞧見!我常笑那富貴人沒些見識,他卻也受這般癡福!”石氏道:“這是姑娘的福氣,頭一夜就有這樣采頭,都爺來送這做親的床鋪哩。”

璿姑正在指著鋪設,聽了這話,把臉就漲紅了,要走開去。石氏一把扯住,說道:“如今在我們家裏,一會要你去就他,不可害羞!文相公若有推托,還要認真去溫存他哩。”大郎道:“一來完了哥嫂心念,二來結果他終身,這是一樁大事,你既允了,就要依著嫂子的話,不可單作孩子氣的。”石氏道:“文相公相貌,定然發達,將來夫榮妻貴,今日這一副枕頂上繡著的,便是預兆。到那時節,才知道哥嫂的主意不錯哩。”大郎道:“閑話少說,你看妹子頭上,都是灶灰,你也該替他梳洗梳洗。”於是,石氏撮哄著璿姑,重複梳洗,略施脂粉,換了一身濟楚衣服。石氏細看一看,但見:

髻挽烏雲,仿佛巫山神女;裙拖綠荇,依稀洛浦靈姝。元精含玉兔之光,目注一泓秋水;秀氣擷青冥之色,眉橫兩道曉山。笑看萬丈銀河,欲奪天孫之錦;胸羅二十八宿,常騰寶婺之輝。喜孜孜滿麵春風,已向床前擎雀舌;羞忮忮一腔心事,還從帳裏吐丁香。如山麵重,豈甘抱此衾綢?似海情深,無奈何他兄嫂!

石氏笑道:“真個人要妝梳,姑娘這會子就精采了許多。明日開出麵來,不知如何標致哩!”璿姑羞得紅了粉頸,抬不起頭來。石氏道:“不是專和你說頑話,姑娘麵太重了,停會卻使不得閨女性兒。”大郎道:“你嫂子說的是,這須要屈你一遭兒。”當下收拾剛完,恰值素臣回來,因房中箱子桌椅,都洗抹幹淨,再配著那一副鋪陳,五色陸離,鮮明奪目,蠟燭照耀,不同如豆燈光,覺得房屋都煥然一新了。素臣視物思人,想著鸞吹情意,平添出一種淒其,十分憐惜。大郎早搬出雞魚果肉之類,斟上酒來。素臣令大郎同坐,大郎道:“小人怎敢!”素臣笑道:“劉兄,你日後要向淩煙閣上標名,今日豈不可與我一介寒儒同坐?”大郎惶恐謙謝,隻得移過那椅子,陪在橫頭坐下,竭誠相勸。素臣連日驚嚇奔波,水沉火燎,困憊已極,此時才得安心飲酒。兼之大郎感恩戴德,說的都是些著肉痛癢之言,亦且性情灑落,議論爽快,與素臣又談得投機,正是:酒落快腸,不覺飲夠十斤多酒。素臣早晨吃了些糕點,一日竟沒吃飯。大郎這酒味雖醇,卻有力量,不覺酣然沉醉,堅辭不飲。大郎斟了一大杯,跪在地下,說道:“求相公幹了,小人才敢起來。”素臣一麵攙扯,一麵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說道:“如今是再吃不得,要去睡了。”正立起身,隻見石氏也捧著一大杯酒,要跪下去。素臣連忙止住道:“我吃罷了。”又強把這杯酒,望喉嚨裏直倒下去。那肚裏的酒,就往上湧起來,一時腳步乜斜,望床邊搖擺上來。大郎又令璿姑,拿了一大杯酒,在床前攔著素臣跪奉。素臣已入醉鄉,糊糊塗塗的,把璿姑扯起道:“兄不必,我吃就罷。”一手撚住璿姑纖手,一手舉起大杯一仰,有半杯仰入口中,有半杯淋漓衣領、地板之上,酒杯放下,身子望後要倒。石氏接過酒杯,指點璿姑,疾忙扶住,挪至床沿坐下。大郎問:“可用飯。”素臣含糊道:“不了。”身子一麵倒下。石氏與大郎,慌張收拾幹淨,又換了一枝紅燭,璿姑也跟出房來。石氏道:“姑娘快些吃飯,好進房去睡。”璿姑紅了臉,道:“我飯是不吃,卻到底不便進去。”大郎道:“你又來了,我方才怎樣和你說的,快不要孩子氣。”石氏忙把璿姑推入房中,把門扣上。璿姑道:“我還沒洗手腳哩。”石氏道:“這倒是要緊的,房裏有小腳盆,我遞一盆熱水進來就是。”當即打了熱水,把炊就的一壺茶,坐入茶桶,開門遞進,仍複將門反扣而去。正是:

明珠照海神龍戲,錦被漫天彩鳳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