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異姓結同懷古廟烘衣情話絮 邪謀蠱貞女禪堂擲炬禿奴驚(3 / 3)

三人吃完了飯,小沙彌領人收拾進去。素臣拍著小沙彌肩膀,叮囑了幾聲,然後和鸞吹、素娥而去。剛看見錢塘門,隻見吊橋那麵,有多人簇擁,聽說是湖中撈起來的。素臣趕進人叢,見岸上攤著幾十個死屍,有人在那裏認。素臣順眼數去,卻無昨日未公船上的人。那邊棚內,又有救起的人坐著,素臣又去逐一看過。心下疑惑:“難道奚囊及未家小子、金羽等,連屍身都不見了?”因急於進城,回頭便走,一徑趕到縣裏,探問號房。誰知縣裏的號房,看素臣如此打扮,趿著涼鞋,摸不著頭腦,劈頭一頓搶白。素臣怒極,欲待發作,生恐惹出事來,隻得忍著,問到府二門上。倒是這個聽差的,估量素臣有些來路,又是問的一個客官,不可輕視,才是一是二的,告訴了他。那知撫院衙門,離著府縣正遠,素臣一來要趕見未公,二來進寺門時,就知鬆庵報官相驗,深恐他事畢出城,鸞吹主婢不得安穩。不妨大街上熱鬧,挨肩擦背的人,素臣隻在人縫裏直鑽,卻好一鑽,碰了一個四十多歲強壯女人,手裏提著一隻籃,籃內兩碗麵,潑翻了一地,碗也粉碎。素臣心知無法,趁著腳步,往前直跑。那女人大喊救命,三腳兩步趕到了,一把拖住。街上的人紛紛圍住。那女人指天畫地的,告訴他們,說道:“我家裏今朝來了茅家埠的親家公,同我的女婿,方才賣了一百張錫箔,做了這兩碗麵,拿回去請他們的。誰道這瞎眼的死囚,狠命撞上來,潑得這樣,倒一溜煙就要跑掉!你們替我想想看,應該賠不賠?”那些看的人,也有做好的,說道:“老奶奶,不要扭住他,叫他賠就是了。”素臣亦連忙認賠,就一手往袋裏摸錢,誰知伸了進去,竟伸不出來了。那女人愈加著急,亂罵亂嚷,正在不得開交,忽然人叢裏閃出一黃麵短須的人,年紀三十上下,開口道:“慢著,慢著,兩碗麵要陪多少哩?”那女人道:“連碗連麵,隻是二百文。不可少的。”那人就在身邊摸出一塊銀來道:“這裏有二錢,也夠了。”那女人方始歡喜,收銀而去。看的人也一哄而散。素臣問那人名姓,那人道:“後會有期,此時不必相認。”拱一拱手,便自去了。

素臣急走到了撫院,看那轅門已是關著,隻留旁邊小門出入。知道傳過晚鼓,不能通報。奈心急如火,且去試試看。不料頭門以內,寂無一人。直喊到二門口,才有個更夫坐著,素臣說明來意。更夫答道:“未老爺,牛老爺,總要明天說話哩。”素臣再三央他通報,更夫發火起來道:“你這個不識路的,你看看這裏麵那裏有人,叫我通報誰來?”素臣無奈,隻得退了出來。想著,鸞吹主婢現在未死,未公遲日知道,卻也不妨。倒是寺中今夜,多凶少吉,我隻索趕回去罷。於是仍尋原路而走,心亂腳慌,偏偏又錯了路,到大街一看,街市全非,問了兩個人,才到府縣衙門。看著縣衙裏邊,鬧哄哄的,有人出來說:“本縣太爺到昭慶寺後山,踏勘靳家的墳,才轉到寺門外,相驗壓死的屍。那屍親被太爺大罵一頓,要帶回衙,才當場具了結去,連和尚所許的十吊錢,也不敢領了。”素臣聽見,想:“和尚真有神通,今日報官今日就去相驗過了。”忽然失聲道:“不好了,快走,快走!”狠拿一跑。那知天色漸漸晚下來了,路上有人,也是要出城去的。素臣跟著同走。不妨出得城來,卻是湧金門,於是再問錢塘門的去路,沿著城牆狠走。隻見遠遠一道黑煙,夾著紅光,在東北角上擁將起來,越走越近,漸漸的黑煙不見,都變作了紅光,天已昏轔。暗揣:“莫非晚霞?怎紅光裏麵,火星穿綽不定?”迎麵已有幾個人,掮著箱籠過來。素臣要問個明白,那些人喘息不定,都像說不出來的光景。此後來者愈多,最後有一群女人,拉著孩子們,提籃背凳,在那裏自言自語。素臣才聽得清,是昭慶寺僧房裏失火。不覺頓足叫苦,想道:“昨日千辛萬苦,救得鸞吹,今日又失了火!鬆庵想已回寺,此時主婢不知若何?事已至此,且到寺中再處。”

原來這日素臣進城,日已過午,鸞吹主婢,對坐禪堂之內。素娥已將鬆庵如何糾纏,何氏如何哄動的話,一一述過。兩人刻刻提防,隻守著素臣早回,再作區處。何氏用話(饣舌)過素娥,已猜得一二,不比那窖裏的人物。此番窺探,曉得鸞吹是他主子,想到素娥如此,主子的身分,自不必說。因亦不十分歪纏,倒常來陪伴說笑,甚是殷勤。到了申酉時分,寺中的人,都往門外看驗屍。鸞吹著急,與素娥相對而哭。心下安排:“若是鬆庵敢行無禮,拚著一死!”不多時,小沙彌進來問:“隨奶奶那裏去了?”素娥回他出去。隻聽見講堂對麵耳房內,嘻笑之聲,達於戶外,但聽見說,他竟是個石人。卻見何氏領著鬆庵進來,鸞吹猛吃一驚,縮身要避。鬆庵便道:“小姐請坐。這裏來的城裏大衙門客太太,鄉紳家的小姐,貧僧都親身應酬,若是尋常香客,原是知客們照管。今早為了報官相驗的事,忙了半日,此時才得空兒。所以特地奉陪,小姐休要見怪。”鸞吹腆然不答。何氏領進鬆庵,也不則聲,就溜了去。素娥見勢不佳,答道:“我家小姐,因落湖遇救到貴寺,原非進香的可比。大師無須應酬,盡可請便。”鬆庵一片熱心,卻被冷言冷語,兜頭一蓋,好不自在,便道:“我們出家人,最怕得罪人,總要應酬才是。小姐隻是不理貧僧,叫貧僧如何落得臉來?”一麵說,一麵把椅子移近上邊,緊傍鸞吹坐處,道:“不是貧僧無禮,如今要求小姐賞個臉兒了!”素娥才起身來,立在鸞吹麵前,鸞吹已避到上麵供桌之上,佛龕之下。鬆庵想:“一不做,二不休,隻索放出生擒活剝的手段來了。”說道:“小姐避到那裏去?快理我一理罷,和尚等不得了!”說著已挨到身邊。鸞吹怒從心起,罵道:“你這賊禿!理你怎麼!不理你怎麼!”鬆庵道:“小姐理我,同到我禪房裏逛逛;就是小姐不理,也要去逛逛!”鸞吹見事已急,計上心來,看供桌上一隻古銅蠟台,高三尺許,順手一推,卻好隔著桌子,跌向外邊,正中鬆庵腦上,戳進了二三寸。鬆庵阿喲一聲,負痛拔出,大號而去。素娥在旁,看見鬆庵一頭的鮮血,兩手捧定,連袈裟都染紅了!

一時闔寺鼎沸,有幾十個僧人,望著鬆庵房裏的走,看了出來,都說道:“反了,反了,這小妮子狠會不毒手哩!”鸞吹、素娥眼見這般光景,那不著急?卻已拚著一死,倒覺心地坦然。那何氏先在窗外,看見鬆庵胡纏,及鸞吹推墮燭台,早已隨著鬆庵進房,伏侍他養息。卻又要顧著鸞吹,遂匆匆回到禪堂,叫幾個小沙彌,領叫他主婢二人,到窖房外麵,同那些女人會會。鸞吹、素娥主意已定,不知不覺,被他們簇擁而去。正是:

官衙信隔昏前鼓,方丈春深窖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