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樹代表什麼?”
“愛情。”
“愛情是什麼?”
“愛情是人類最珍貴、最真摯、最炙熱的、最樸素的情感。”
“愛情能夠維持多久?”
“天長地久。”
杜旅寧大笑起來。“我有時候真是搞不清楚,你是太幼稚,還是太深沉?”
“他應該是對愛還很幼稚,用情卻很深沉。”俞曉江打趣說。緊接著,她把一份密封的檔案交給杜旅寧,說:“處座,這是您要的材料。”
杜旅寧接過檔案,說:“這些信件,特別是給父母、老婆孩子的平安家書,如果不涉及黨國機密,檢查完後,就盡快替他們寄出去,其餘的信件和情書一律銷毀。”杜旅寧走到門邊,突然折回來,說:“曉江,你剛才說缺少娛樂?”
“是。”
“我們應該立即調整一下學生的課程,比如,交際舞和音樂。”杜旅寧說到這裏,又對阿次說,“這應該是你的強項,你不是出身名門嗎?”不等阿次作答,他就轉身去了。
交際舞的音樂很快在校園裏響起來,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光禿禿的操場成了學生們娛樂的重要場所,經過了長時間殘酷訓練的同學們,突然身心放鬆地走進了一個美妙的音樂世界,多多少少有些興奮,在教官的輔導下,他們的舞姿越來越規範,動作越來越嫻熟。但是,教官們搖頭的多,點頭的少,因為,學生們缺少了一樣在舞蹈中必不可缺的東西,那就是高雅的氣質。
杜旅寧觀察了許久學生的舞姿,自己也有些技癢,於是,他請俞曉江跳一曲“華爾茲”。學生們紛紛讓路,大家圍成一個大圓圈,以便都有好的角度來觀賞老師的舞蹈。
阿次發現,郭字瓊與和雅姍不見了。
四周的崗哨都在遠距離觀看舞蹈,戒備的確鬆懈了,阿次希望他們能夠全身而退,為了孩子,他們確實應該走了。
夢幻般的音樂響起,由幾對教官組成的“華爾茲”舞蹈隊,吸引了眾人的眼球,杜旅寧和俞曉江配合優美,快速旋轉,如陀螺般美妙,猶如春藤繞樹般溫柔。不論是圓的旋轉,還是順暢的前進,多彩的舞步始終牽係著音樂的節拍。一曲終了,掌聲四起。
阿次在觀舞的學生隊伍中,保持著他一如既往的孤傲,他心中盤算著自己應該為那一對情侶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是再次分散警衛的注意力,為這對鴛鴦提供寶貴的“脫逃”時間。於是他故意嘴唇微微上翹,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態。杜旅寧注意到了他的這種天生傲慢的情緒,於是,向他走了過來。“你好像對我的舞蹈非常排斥。”
“談不上排斥。因為老師您不太了解‘華爾茲’。您神采飛揚的風格和鏗鏘有力的步伐,更適合跳‘探戈’。”
“據我所知,‘華爾茲’也是剛柔並濟的。”
“對,所謂:柔能克剛,有柔才會有剛的氣勢。這正是老師所缺乏的。”
“那麼,你來給大家做一個完美的示範。”
留聲機再次響起,流瀉出溫馨流暢又動人的旋律。阿次走到操場中間,很客氣地問:“請問各位女同學,有沒有在‘上海虹霞女子學校’或者是‘聖瑪利亞女子學校’就讀過的?如果有,請上前一步。”
這兩所學校都是上海貴族小姐首選的名校,所以,操場上根本就沒有女聲回答。就在阿次略感失望之際,寂靜的操場上,突然,有一個女生自告奮勇地站出來了。“我叫辛麗麗,我是上海明晨女子學校培養的淑女,願效微勞。”
“榮幸之至。”阿次優雅地發出邀請。兩個人雖然穿著整齊的軍裝,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滲透出的那一份屬於貴族的高傲感,征服了全場。所有人同一時間行注目禮。
阿次和辛麗麗開始在美妙動聽的音樂中舞蹈,他們漂亮的反身,流暢的旋轉,靈活的姿態把所有人都帶進了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境界。
他們盡善盡美的表演,讓整個空曠的廣場變成花香滿地、酒香四溢的繁華世界。讓所有的人悠然神往。
就在這風光旖旎的時刻,清脆的槍聲響了……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學生們反應不一,有叫的,有跑的,也有觀望的。大多數自動散開,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誰在開槍?”杜旅寧大吼了一聲。“不能開槍!她肚子裏有孩子!”阿次知道,這對鴛鴦也許走不成了。“你知道是誰!我也知道她是誰了!”杜旅寧氣憤地推了阿次一把。
“難怪今天你要搶著出風頭!你以為你在幫她?你正在殺人!”這時,俞曉江將一個臨時話筒遞給了杜旅寧。杜旅寧高聲問:“剛才什麼情況?”崗哨裏執勤的警衛用話筒回答:“報告處座,有學生觸電了!他們企圖翻越鐵絲網,被電給擊死了!弟兄們已經補過槍了。”
被電擊過,又被補了槍。顯然,他們已經離開了這個美麗世界。阿次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他不能想像和雅姍蒼白的臉和冰涼的身體,他感覺鮮血在自己的四周彌漫,血淋淋的撲麵而來。
杜旅寧麵無表情地對俞曉江說:“帶楊慕次去看看屍體,我希望他永遠記住他們臨死的樣子。當然,也包括在場的所有學生,下午兩點鍾,全體集合。”
杜旅寧走了。阿次陷入了悲哀。
崗亭狹小的過道裏,阿次看見了郭字瓊與和雅姍的屍體,他們的表情很痛苦。警衛說,他們兩個企圖穿越鐵絲網,但是,很不幸,鐵絲網是通了電的。郭字瓊觸電身亡了,和雅姍看見心愛的人橫屍當場,悲痛欲絕。警衛們鳴槍示警,和雅姍決然不肯離去,於是毅然相隨。
花落人亡。
阿次覺得自己成了殺人的幫凶。他應該阻止他們逃跑,而不是幫助。他與他們並無任何瓜葛,可是,他的內心卻很悲傷。俞曉江全程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剪了兩隻蝴蝶,放到兩人依然未冷的屍體上。
“他們會再生嗎?”阿次問。“相愛的人永遠不會死。”俞曉江淡淡地說。“我們走吧,他們也許並不願意讓人打擾他們的安寧。你,還需要去麵對更殘酷的現實。”
不知怎地,阿次一直對俞曉江心存好感,此時此刻,他很感激俞曉江的提醒,自己還有任務沒有完成,自己必須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從而達到預期的目的。
這裏是“戰場”,不是“情場”。
阿次決定重頭來過,他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必須獲得杜旅寧的信任,必須從這裏活著走出去。
杜旅寧回到辦公室後,心情格外好,他對楊慕次心存的懷疑,在今天總算告一段落了。不,不隻是告一段落,而是結束了,是尾聲。
原先,杜旅寧對阿次來校的意圖和動機做了多種猜測,最危險的一種猜測,就是,阿次是共產黨派來的臥底。自己就曾經破獲過他們多次類似“摻沙子”的計劃。所以,這一次杜旅寧沒有對任何人掉以輕心。
學生們任何一次盲目的行動,都會導致學校對他們曆史的深入調查,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左傾?還是右傾?
如果楊慕次是共產黨,他絕不會這樣做。這種幫助同學逃跑的愚蠢行為,會讓他陷入另一種絕境。如果他是共產黨,那麼,他需要長期潛伏,長期作戰。他必須要以優秀的成績從這裏畢業,而後像鋼刀一樣插入對手的心髒。這才是他應該做的,而決不是和學校作對!
楊慕次幾乎沒有想過事發後,自己有被淘汰、被暗殺的危險,這證明了他對“組織”還不了解,他無所畏懼,又恰恰證明了他身家清白,無可疑之處。
第一次學生們因為有學員溺水身亡而鬧事,阿次沒有參加,使自己非常疑惑,他為什麼不衝動?現在看起來,他是這批學生裏最衝動的一個。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促使杜旅寧做出了解除對阿次懷疑的決定,因為,他已經看完了情報機關從日本東京大學抄錄回來的有關楊慕次的全部學籍檔案,證實了阿次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伯樂總算遇到了千裏馬。
就在杜旅寧怡然自得時,阿次來了。他臉色蒼白,眼睛濕潤,灰暗的表情和此時杜旅寧的心境相差甚遠。“去看過你所幫助的同學了?”
“是。”阿次答。
“你好像很不適應。”
“是。”
“沒有見過死人?”
“是。”
“你心裏很害怕?還是很難過?”
“我很內疚。”阿次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們的死,是咎由自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情願死的人是我。”
杜旅寧搖了搖頭。“不……”
“是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一家三口!我請求您,立即槍斃我!我的內心實在是太痛苦了,我難以承受這種蝕骨鑽心的痛苦。”“我們這一行的痛苦,遠遠不是外行人所能體味的。不過,你做了這一行,會源源不斷地發現這一行的魅力。”“殺人的魅力?”“淺薄的觀點。”杜旅寧反駁。“我想退出。”“為什麼?”“因為您讓我感到恐懼,我跟您之間根本無法溝通。抑或是,您從心底蔑視我?”“我為什麼要蔑視你?你是一個可以被蔑視的人嗎?”“可是您一直在排擠我,不,不止排擠,是排斥。您懷疑我,不信任,甚至想借機除掉我……我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麼錯?”
“你所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喜歡意氣用事,以點蓋麵,以偏概全。不,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不止這些。我跟你一路過來,覺得你情緒波動太大,太不穩定。要麼顯山露水,要麼少言寡語……”
“老師……”阿次想分辯。
“不用在我的麵前粉飾自己的言行,太不明智。換言之,你要學會在任何人麵前將自己所有言行控製自如,哭也好,笑也好,都是你運用的武器。你很優秀,在這一批學生裏你非常優秀,鶴立雞群。你有敏銳的觀察力,卓越的智力,高才生嘛。唯一使我懷疑的是,你為什麼到這裏來?是什麼原因讓你選擇這個危險的職業?為什麼要截然背離過去的生活?”
“我想為國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在金融界一樣為國家做事。”
“我好奇。”阿次直截了當地說。
這一次,杜旅寧的表情卻開始輕鬆起來。他點上一支煙,說:“接著往下說。”
“我真的很好奇。我很想給自己換個環境。”阿次第一次感到自己心裏一團糟,“我的父母,我跟我父母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我很孤獨,我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他們真心的關懷。我說的都是真的,說出去人家一定不相信,一個大銀行家的少爺可以窮到一天隻吃一個蘋果充饑的地步……”阿次開始哽咽。
“從什麼時候開始?”杜旅寧問。
“從我記事的時候。”
“太不幸了。”杜旅寧看著阿次的眼睛說。“你難道沒有嚐試過去改變彼此雙方的感情嗎?”
“我嚐試過,不過,彼此隔閡太深。再說我也大了,他們畢竟是我的親生父母,在教育方麵,他們沒有虧待我。隻不過,我不想在父親的銀行裏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