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敖心沉了下去。他已看出來,這枚無比巨大的陰影應該是爆炸力極強的武器,而淩抱鶴握著的,也許就是引發它的機關。看那陰影如此巨大,一旦引動,怕不連洞庭湖都被炸上天?
天羅教素來不講什麼仁義道德,少林時的萬蛇大陣,武當時的火神索,都是蓄意已久,要趕盡殺絕。這次又在洞庭湖底藏了這麼一顆龐大的物件,難道還會有什麼好心不成。
淩抱鶴目中光芒躍動,就算在暗夜的水底,也顯得那麼明亮、刺眼。他的目光中滿是揶揄之情,仿佛在嘲弄郭敖的恐懼。
而那份催生爆發的瘋狂,更讓郭敖毫不懷疑地相信,他絕對不會將任何生命放在眼中,包括他自己的!隻要這瘋狂再提升一分,淩抱鶴就會將那控製發動的樞紐扯下!
郭敖怒極,他知道,他也沒法阻止淩抱鶴,甚至他已不能逃走,隻能隨同葬送在淩抱鶴那狂意四溢的自毀動作中。
他的目光冷森森地罩在淩抱鶴的身上,雖然方才清鶴劍的傷勢刺痛他每一分神經,但郭敖還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怒喝道:“懦夫!”
這一喝郭敖以傳音入密的內功震出,頓時在洞庭湖底炸開,泥沙翻湧,卷起千層暗浪,向淩抱鶴衝激而去!
淩抱鶴的身子突然顫動起來,顫動越來越烈!他突然張口,爆發出一陣無聲的長嘯,濺起層層氣波,向四周急射!
這些氣波與郭敖的怒喝撞在一起,兩人身形都是一陣搖晃,勁氣突然貫天而起,突破二十丈深厚的水層,轟然暴烈,衝開一個巨大的水柱,仿佛要直幹那輪欲明欲滅的冷月,瞬息又紛紛落下,激起萬層雪浪!
郭敖目光冷澈,見淩抱鶴如此激動,心中絲毫不存憐憫,因為在他眼中,以自毀求得解脫的人,無疑是最懦弱的。
又是一聲暗喝:“懦夫!”
淩抱鶴清秀的臉在湖泊的反射下顯得猙獰無比,他突然出手,推動著那龐大的陰影之球,向郭敖撞了過來。
那球龐大沉重,受了水的阻力,更是重若千鈞,淩抱鶴內力雖然深厚,但也不能隨意舞動如此蠢大之物。但他先已陷入半瘋狂中,再被郭敖這一激,早已將最後一分理智也消除掉了,淩厲的掌風不斷揚起,一掌掌轟擊在那鐵球上,催動那球不住向郭敖這邊移來。
他此時不顧一切,全力出掌,那球的反挫之力極大,每擊一掌,身子便是一陣巨震,跟著一口鮮血噴出。但他仍是絲毫都不停留,一掌掌越擊越快。
鮮血在他身邊形成一團淡淡的血霧,被水洇透了,漸漸擴散開去,在深水之下,呈現深沉的黑色,宛如一枚巨大的黑繭,將淩抱鶴的身體籠住。那巨球也被他掌力擊得越旋越快,向郭敖轟然壓下。
這等巨物一動之下,便難以停止。巨球直徑怕不有十丈,一移動起來,當真如一座小山,帶起萬千流波,塌天倒嶽般蓋了下來。
郭敖臉上變色,他想不到淩抱鶴竟然瘋狂若此,竟然先自傷,再來傷人!
巨球還未及身,帶起的潛流已迎麵擊來,將他的衣服震得簌簌作響。郭敖心下更驚,知道這等攻勢已非人力所能招架的了,當下雙腳盤動,身子猶如一條巨大的遊魚,向後直退而去。
耳中聽著淩抱鶴的狂笑聲在水下震開,形成悶啞的衝擊波,震得耳朵轟轟鳴響。淩抱鶴長發散開,臉上帶著瘋魔般的狂笑,一麵更用力地掌擊巨球,悍然前攻!
洞庭湖上風浪破開,一葉扁舟宛如急箭,倏然衝了過來。
遮羅耶那微笑看著那舟,並不說話。
他實在也不必要再說什麼,他殘忍屠戮中原武林人士,不惜犯下煉獄之罪,就是要逼出中原的真正高手,如今這個人終於出現了。
遮羅耶那隻希望這次不再會失望。
月華陡盛,湖麵朦朦霧氣向扁舟兩邊無聲退避。那人獨立舟頭,袍袖獵獵淩風,似乎以真氣激發風浪,催動那小舟行駛。
遮羅耶那的目光更熾烈。
小舟轉眼就來到了擂台之前,舟中那人顯然並不想多耽擱時間,勁氣驟提,小舟被他硬生生地拔了起來,從人群頭上越過,如落葉一般飄落擂台上麵。
遮羅耶那披滿赤發的頭顱緩緩抬起,盯在舟上。
他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訝異。
小舟挺立,船頭一人當風而立,竟然是位二十餘歲的少年。
難道方才隔空發嘯,震懾當場,連自己的恒河真氣都不由自主受了影響的,就是此人麼?
遮羅耶那一時之間,有些不可置信。
那少年緩步走下小舟,站在遮羅耶那的麵前。他身上穿的是一襲白衣,隻是已經曆了無數的風塵、萬裏征途,白衣已經敝舊不堪,卻依舊整潔。
遮羅耶那並沒有看這些,他的目光盯在那少年的臉上。
月色如水,照得那少年微散的長發泛起一陣極幽暗的藍光。長發下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長久的跋涉的風霜都未能淹沒他的風采,但遮羅耶那的目光並沒有在他臉上多做停留,深深吸引他的,是那少年的眸子。
這雙眸子生的並無特異之處,更沒有特殊的顏色,卻宛如兩泓深潭,古鏡照神,其中竟仿佛有一種洞悉天地間一切玄異的成熟與睿智——無論星辰變易、四時交替,萬物生衍,陰陽運行一切的奧義都可這樣的神光中得到解答。
也許,傳說中大聖大智在死亡麵前,回顧自己一生高山一般巍峨的節操,滄海一般深廣的思想,最後對死亡坦然一笑的時候會有這樣的目光。也許檀伽山上那高聳入雲的梵天神的石像在為蒼生思索一切苦難的時候,會有這樣的目光。然而這目光同時卻又如此清澈,宛如第一次打量這芸芸世間的孩子,還未來得及沾染半點俗世的雜質。
然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竟來自同樣一雙眸子中!
遮羅耶那沾血的麵孔上露出一絲笑意。
少年緩緩環顧四周,他的眉角淡淡飛起,深藏著一絲憂鬱,仿佛在為世間生靈所受的苦而不安。他的眸子注視著擂台上的屍體,沒有放過任何一具,似乎要將他們痛苦的樣子全都深印在心底。
那少年的身體顫抖起來,臉上浮起一陣憤怒,一絲痛苦。他似乎在為自己沒能早些到達,從死亡的恐怖中將他們完全解救出來而憤怒。
這憤怒是一種另人畏懼的情緒,讓這少年完全燃燒起來,他猝然抬起頭,淩厲的目光射向遮羅耶那!
他的目光中已沒有了悲憫,有的隻是憤怒!
那少年舉步向這邊走了過來。
他走得並不快,仿佛要借了這段時間,來調整體內的真氣。但眾人忽然就覺得這遙遙相對的兩人之間,已不能再存在任何東西。
存者必死。
這是種壓力,壓得眾人不斷後退,在兩人中間空出很大的一片空地來。
遮羅耶那的眼中顯出一片欣喜,隨著那少年的走近,這欣喜越來越重。
那少年卻不發一言,徑自走到遮羅耶那對麵,站住。他整個身體都在熊熊燃燒,熾烈的火焰映照在遮羅耶那的心頭。他的眼中也閃出一絲複雜的顏色,這怒火不僅在燒灼著敵人,也在燒灼著自己。
這並不是種很好的宣泄方法,遲早會將自己也燒死。
遮羅耶那洞徹一切的目光停在少年的眸子上,他看得到那少年的痛苦,盡管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而痛苦。
那少年胸口起伏,突然一口鮮血噴出。
遮羅耶那憐憫地看著他:“你不該發出那聲長嘯的,勉力施為,隻會讓你受傷。尚未與敵交手,先挫傷自己心脈,曼荼羅姬教主座下的人,本不該這麼魯莽的。”
此言一出,大會中人一齊嘩然!
這少年竟然是姬雲裳的手下,號稱無敵天下的姬雲裳的手下!
那少年舉起袖,緩緩將唇邊的血跡拭去,他的動作很慢,也很認真。他的衣襟上,淺淺地繡著一圍花,曼陀羅花。這也是曼荼羅教中一種特殊的標誌。
姬雲裳座下人才無算,如梵天地宮四天王毗琉璃等,無不是獨當一麵的絕頂高手。然而他們身上並沒有這樣的標誌。
因為這種花紋,隻會印在教主嫡傳弟子的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