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淡淡道:“這是一片葉子。”
柏雍居然也點了點頭,道:“這是一片葉子。但就是這小小的葉子,卻是殺了三個人的凶手。一個是風流蘊藉的管家,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大盜,一個是名震江湖的鏢頭。所以它雖然隻是一片葉子,但在我看來,卻比殺人王的鐵手還可怕。”
那女子道:“無論怎麼可怕,它總隻不過是一片葉子。”
柏雍點頭道:“是的,它隻是一片葉子,可怕的並不是它,而是操縱它施展這一連串計謀的人。”
那女子淡淡微笑著,問道:“什麼人?”
柏雍笑了。
每當他看到郭敖非常不情願,但是又不得不跟他打賭的時候,他總是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就是你。”
白衣女子不說話了。
無論是誰,遇到這樣毫無道理的指責,也很難再說出什麼來。
柏雍似乎也不期待她答話,道:“剛才我在江上望到你,就感覺到莫名地不對,現在我終於想出來了,就是這葉子。”
他的眼中突然暴射出兩道神光,直盯在白衣女子的手上:“也就是你手中的樹枝。”
白衣女子並沒有縮手,她手上拿著的樹枝也停止了在青驢的頭上揮舞著。她頓了頓,道:“你看出來了。”
柏雍嘻嘻笑道:“是因為你想讓我看到罷了!這種樹並不生長在楚地。”
白衣女子道:“它叫沙羅樹,傳說隻有千裏外的佛域才有的。佛祖釋迦牟尼,便是在這樹下圓寂的。從此沙羅雙樹一枯一榮,靜立世間。我曆盡千辛萬苦,也隻帶了一枝回來。”
柏雍道:“也正是這種神秘的葉子,才成就了‘摘葉飛花’的神話。我一度也深信不疑,但現在我卻也想通了。”
白衣女子淡淡道:“哦?”
柏雍的目光想穿透那白色的鬥篷,看到黑暗中隱藏的麵容,但那黑暗是如此堅定,就算在璀璨的夕陽下,依舊凝固得猶如實質。
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因為你穿白衣。”
這個理由很古怪,但白衣女子卻不由自主地一震。
柏雍目光灼灼,注意著那女子每一個輕微的動作,慢慢道:“據說藏邊有個教派,叫做香巴噶舉派,派中就是白衣為標誌,不知道此白衣,是不是彼白衣?”
白衣女子默不做聲,柏雍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道:“傳說這一代香巴噶舉的活佛是一位奇才,年紀雖輕,但十二成就法的功行都極深,而且喜歡遊曆天下,尋覓那渺不可知的‘緣’,不知她現在是不是到了荊州?”他的笑意更加深了,猶如刀鋒般明亮而又深刻:“還是說,我應該改口,叫你空行母?”
白衣女子依舊沉默。
柏雍道:“摘葉飛花隻是個傳說,傳說並不能殺人,殺人的是利用這個傳說的人。一片葉子,兩個死人,這本身就是傳說,不由得別人不向神話的方向去想。但隻要想通了一點,這個神話就不奇怪了!”
白衣女子忍不住道:“哪一點?”
柏雍悠然道:“其中一人是自殺的!”
他並不等著白衣女子回答,續道:“楊鋒跟鐵萬常的死有一個共同點,這一點很隱秘,我想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但這一點,卻是致命的。”
白衣女子靜靜地等著他解釋下去。
柏雍道:“那就是在他們死的時候,都有一個人在他們耳邊。全身沒有傷痕,離奇地死掉,絕世武功可以做到,從耳朵打進去的暗器也一樣能夠做到。若是這枚暗器非常細小,那麼就可以含在口中,噴到對方的耳朵裏,造成的傷口也就極為微小,甚至不會有鮮血流出。如果此暗器經過妙手打製,連同機簧都可以藏在口中,那麼連不會武功的人都可以使用了。一發出暗器後,立即將機簧吞下,這時裝在機簧中的炸藥就會爆裂,機簧和那人的胸膛都會碎為塵芥,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機關竟然藏在死者肚中,這實在是非常好的計謀。楊鋒死時,正在聽賣花小姑娘的話,鐵萬常死時,他兒子在耳邊,想必錢盈舒耳邊也正有一張櫻唇,隻不過他再也想不到溫柔鄉竟會變成望鄉台!”
白衣女子淡淡道:“可這三個人為什麼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刺殺別人?這樣對他們沒有任何的好處。”
柏雍道:“對他們雖然沒有好處,但對他們珍愛的人卻有。紅雲雖然浪跡風塵,但對她妹妹卻真心嗬護,如果有個人答應給她妹子一大筆錢,讓她後半輩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人,她未必不能舍身。楊鋒殺過很多人,其中也許就有賣花小姑娘的父母。憑她的資質,一輩子都不可能報得了仇。此時若是給她一個必殺楊鋒的機會,她未必不肯舍身。鐵萬常武林大豪,鏢局生意如此之大,難免做過一些虧心的事情。鐵中英在父親卵翼下長大,自然沒見過什麼腥風血雨,又慣以正義自命,若是有人將他父親暗地做過的壞事講給他聽,他勢必會大受刺激,也許就想以兩個人的血洗清這份恥辱。你知道,江湖上的人總認為,隻要果斷一死,就算有過什麼罪,也都不必再負擔了。”
柏雍悠然道:“十二成就法中的光明成就法,不正擅長教化世人,贖苦得度麼?白衣空行母,這一連串的凶殺,是否是你的傑作呢?以江湖中的傳說攪亂眾人的視線,而借無辜者的希望、仇恨、愧疚施展自己的手段,這是否是你成就的目的?你又想從中得到什麼?”
白衣女子不答。
柏雍又道:“然而吳越王、畫翠峰兩片樹葉,並不是你寫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天羅教知道你是凶手,便利用了你的計劃。天羅教雖然擊殺吳越王未成,卻殺了武當掌門。若你再不承認,隻怕這些血案都要算在你身上。到時候吳越王和武林正道,就等於朝廷、江湖聯合起來,隻怕對你很不利。”
白衣女子慢慢將鬥篷揭開一條線,讓她的目光透出來。她的目光冷清而鎮定,似乎想看清楚柏雍。
她突然道:“葉子隻是葉子。”
柏雍點了點頭,等著她說下去。
白衣女子道:“就算殺人的葉子跟我手上的葉子一模一樣,也不能說明我是凶手,是不是?”
柏雍再點了點頭。
白衣女子道:“同樣,就算你的猜測再怎麼合情合理,那畢竟隻是猜測,是不是?”
柏雍苦笑了下,再度點了點頭。他不能不點頭,因為他不能否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