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足夠認出他是誰。
他的聲音冷淡而有威:“你當然也已知道我是什麼人。”
王風點點頭,舉起桌上的金樽,道:“我甚至還知道這是最好的陳年竹葉青。”
武三爺也在微笑,道:“你有鑒賞力,你是個聰明人。”
王風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聰明人都不長命?”
武三爺道:“有時是的。”
王風道:“有時是什麼時候?”
武三爺道:“當他讓別人都覺得他有點危險的時候。”他捧起金杯淺淺抿了一口:“你到這裏來才半天,已有多少人要殺你?”
王風道:“不多,也不少。”
武三爺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王風道:“因為他覺得我危險,這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有點見不得人的秘密?”
武三爺道:“每個人都多少有些秘密的,這絕不是主要的原因。”
王風道:“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武三爺笑了笑,道:“說不定他們都認為你是我找來殺他們的。”
王風也笑了。
他先喝了一大口,再坐下來,盯著麵前這狐狸般的老人,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想?”
武三爺道:“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看法和想法,別人怎麼知道?”
武三爺道:“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已決心要殺了你。”他淡淡的接著道:“你隻要明白這一點,就已夠了。”
王風沒有爭辯。
他不能不承認這老人說的話也有些道理。
武三爺又道:“你當然也應該知道我說的‘他們’是誰。”
王風道:“是誰?”
武三爺道:“其實他們隻有一個人。”
王風道:“李大娘!”
武三爺點點頭,歎息著道:“女人總是比較多疑的,尤其是這個女人,她一直都認為我要殺了她。”
王風道:“其實呢?”
武三爺笑笑道:“她若忽然死了,我當然也不會傷心落淚。”
王風道:“她若忽然死在我手裏,你當然也不會生我的氣。”
武三爺立刻道:“絕不會。”他微笑著,又道:“既然她要殺你,你殺了她,豈非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王風盯著他,道:“我隻奇怪一點。”
武三爺道:“哦!”
王風道:“你為什麼不索性說明白,要我去殺了她?”
武三爺又笑了,反問道:“你肯為我去殺人?”
王風閉上了嘴。
武三爺道:“有些人隨時都可能拔刀殺人,可是替別人去殺,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
王風道:“所以你就想借我的刀,去殺你自己要殺的人?”
武三爺居然沒有否認,道:“借刀殺人不但便宜,而且省事。”
王風歎了口氣,道:“這點你倒坦白。”
武三爺道:“因為我知道跟聰明人說話不必兜圈子。”
王風沉思著,仿佛在考慮。
武三爺道:“你若想去殺她,我可以供你很多資料。”
王風道:“什麼資料?”
武三爺道:“有關她這個人的資料。”他慢慢的接著道:“我可以把她住所的環境,埋伏的暗卡,她的起居時刻,生活習慣盡都告訴你,我保證這裏絕沒有人能知道得比我多。”
王風道:“你還能給我什麼?”
武三爺道:“沒有了。”
王風道:“沒有了?”
武三爺道:“我給你這些,隻不過因為我們是朋友,我要幫你去殺人。”他微笑又道:“我若再給你別的,豈非就變成是我要你去殺人了?”
王風歎口氣,道:“你說的話,好像都有點道理。”
武三爺道:“都很有道理。”
王風道:“隻可惜你還有一點不明白。”
武三爺道:“哪一點?”
王風道:“我一向是個不講理的人。”
。
酒杯又空了,武三爺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跟空杯一樣冷。
王風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喜歡我這種人。”
武三爺承認:“我很不喜歡。”
王風道:“對付我這種人,你通常用的都是些什麼法子?”
武三爺淡淡道:“我用不著想法子對付你,你麻煩已夠多了,也許比你想像中還多。”他慢慢的站起來:“如果你還能活到明天晚上,就請再到這裏來喝酒。”
王風道:“你請客?”
武三爺道:“我一定請。”
小樓上還是他剛才離開時的樣子,血奴居然一直還乖乖地躺在床上等。
王風拍了拍她的臉,說道:“你是個乖女孩。”
血奴嫣然道:“你去了多久?剛才我好像睡了不少時候,現在剛醒。”
王風道:“這裏有沒有人來過?”
血奴道:“好像沒有。”
王風道:“你的奶媽也沒有來?”
血奴道:“你見過她?”
王風點一點頭,說道:“我也見過了武三爺。”
血奴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會交際。”
王風道:“據說這地方有三個最要命的人,現在我已見過兩個。”
這兩人實在很要命。
王風道:“還有一個你知不知道是誰?”
血奴當然知道:“你也想見她?”
王風道:“很想。”
血奴忽然跳起來,兩指勾起,毒蛇般去挖他眼珠子。
--她是不是又著了魔?
王風雖然閃得快,臉上還是被她指甲抓破了兩道血口。
血奴還不肯罷休。
她的出手怪異,就好像真的有魔神附體,跟著又開始大叫:“我挖出你的眼珠子來,看你還想不想見她?”
王風心裏歎了口氣,忽然一拳打在她咽喉下的鎖骨上。
他出手並不重。
她已倒下。
王風立刻按住了她,道:“你不想讓我去見李大娘?”
血奴終於放棄掙紮,喘息著不停搖頭。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因為……”她眼睛裏忽然有了淚光:“因為你隻要見到她,就永遠不會再來見我了。”
王風忍不住又問:“為什麼?”
血奴咬著嘴唇,眼淚已流下麵頰。
就在這一瞬息間,仿佛又變了個人,變得柔弱而無力。
她流著淚道:“因為她是個……是個女魔,男人見了她,沒有一個能不著魔的,她看見你,一定不會讓你走。”
王風道:“她不讓我走,我就走不了?”
血奴點點頭道:“我隻求你不要去見她,我隻希望你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她嘴唇已被咬破,全身不停的發抖:“否則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的。”
白粉已調成了水漿。
王風開始刷牆。
他刷得很慢,很仔細,因為他有心事。刷牆的時候正好想心事。
可是刷到一半時,他就停下。他忽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圍繞著血鸚鵡的十三隻怪鳥,現在文隻剩下十二隻。
還有一隻到哪裏去了?
是不是又附上了什麼人的身?
王風用刷子蘸飽了粉漿,用力刷過去,血鸚鵡和怪鳥立刻都變成了一點淡淡的灰影,再刷一遍,就看不見了。
他心裏忽然有些殘酷的快意:“這次我看你還能不能再回來?”
不回來又如何?
留在人間豈非更是禍害?
“隻要你回不來,我就有法子找到你”,王風在喃喃自語,道:“這次,我隻要找到你,你就休想再逃!”
血奴忽然問:“你在跟誰說話?”
王風道:“跟我自己。”
突聽牆壁裏“格”的一響,就仿佛有人在冷笑,然後擺在地上的那口棺材就開始震動起來,不停的震動,動得很劇烈。
棺材裏隻有死人。
棺材自己不會動,死人也不會動。
王風變色道:“剛才有沒有人動過這口棺材?”
血奴搖搖頭,眼中也充滿驚駭恐懼。
棺材震動得更凶猛,震得樓板響個不停。
王風一步步慢慢的走過去,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棺材不會說話,死人也不會。
王風忽然躍起,壓在棺材上,棺材裏竟有股巨大的力量,又將他彈起。
他第二次又壓了下去,用盡了全身之力。
棺材忽然不動了。
王風還在等,等了半天,棺材都不再動,他才鬆了一口氣,額上已有了冷汗。
他想不出這口棺材為什麼會動的?
難道是那第十三隻血奴在向他示威?
他輕輕拍了拍棺材,口中喃喃地說道:“朋友,你活著時,是英雄,死了,也不該受欺負,你……”
忽然間一個佩著樸刀,拿著鎖鏈的官差衝了進來,厲聲道:“你在跟誰說話?”
王風歎了口氣,道:“跟我自己。”
這兩天他遇見的事有誰相信?這些活他除了跟自己說之外還能告訴誰?
官差冷冷地瞅著他,道:“你剛才真的是在跟自己說話?”
王風冷冷道:“就算是假的,好像也不犯法。”
官差冷笑,道:“你若不是在跟自己說話,是在跟誰說?跟死人?”
王風說道:“就算是跟死人說話,也不犯法。”
官差道:“棺材裏真的是死人?”
王風歎口氣,道:“我也希望他還活著,隻可惜……”
官差忽然大喝道:“打開來瞧瞧。”
王風道:“打開什麼來?”
官差道:“棺材。”
王風道:“棺材並不好看,死人也並不好看。”
官差冷笑道:“棺材裏裝的若不是死人,就好看得很了。”
王風道:“棺材裏不裝死人裝什麼?”
官差道:“有很多東西都可以裝進去,譬如說……”他繞著棺材踱起方步:“逃犯、土匪、髒物、私貨,就全都可以裝進去,比藏在任何地方都好得多。”
王風道:“有理。”
官差道:“既然你也覺得有理,這事就不難辦。”
王風道:“靈柩還沒有回鄉,還沒有跟親人見麵,棺材本就釘得不太緊,要打開來本就不太難,隻不過……”
官差道:“隻不過怎麼樣?”
王風道:“開了棺之後,若有什麼意外發生,全得由你負責。”
官差道:“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王風淡淡道:“這人活著時凶得很,死了後也必定是個厲鬼,厲鬼作祟,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官差臉色已有些變了,忽然大喝道:“來人呀!開棺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