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鏡中花初綻(1 / 2)

死亡的明明

又是一年的秋天,多餘的頭發在風中緩緩地飄落,鼻水漸漸幹涸了。圍巾是鮮豔的紅色,褲子是晃晃的藏青色,人,卻一天天蒼白了。坐在愛斯基摩式的石條凳上,他仰著頭,天空很開闊。離開了醫院刺鼻的藥水味,他突然想,如果就這樣去了,也許是極好的。他閉上眼,渾身輕飄飄。

他感到周圍的人悲痛地圍了上來,他感到自己在冷卻,他的心情五味雜陳。遺言說了嗎,遺囑寫了嗎,最愛的肯德基吃過了嗎……他一一地檢查著。突然,一篇稿件飛入他的腦海。是的,此情此景,不正是寫作的好材料嗎。他猛然醒過來,大叫:“抗過敏噴劑!”然而,來不及了。他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正所謂:人生苦短,他奶奶的;來日方長,去你****

……

他好像走起來,眼前模糊光影,耳邊響起喧嘩的噪聲。就要見孟婆了嗎?然而,耳畔的噪聲越來越大,黑暗之中的光影越來越亮,他猛然覺悟,自己竟然到了一個花燈節。

“嘭”的一聲,他就撞上一個人。那人用很不流利的日語罵了一句:“八……嘎!”然後衝他啐了一口。那一口痰在空中風風火火飛了一陣,就落在他的腳尖上。

他終了一生沒有被人啐過,自然忍無可忍,捥了捖袖子,清了清嗓子,準備回擊。一雙無形但有力的大手拖住他,他感到自己飛起來了,穿過繁華的燈市,擦著紅紅綠綠的糖人,貼著烤紅薯的鍋子,又飄出掛著燈籠的巷子,走進一棟怪土氣的樓房。仰起頭,一個又高又大男人和一個溫柔壯實的女人正站著。

“小赤佬!”那個女人悄悄拍了拍他的背,語氣裏有幾分擔憂和難過。這把他嚇了一跳。他又看看那個男人,那男人正緩緩朝客廳走去。客廳的正中央有個真皮的沙發。那人緩緩地坐在沙發上,衝他輕輕招招手,道:“你,給老子過來!跪在這裏。”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過去了。那個男人緩緩地揚起手。他頓時魂飛魄散。那隻手近了,近了,近了!一種深深的絕望籠罩著他,他感到眼眶濕潤了。

“幹得好,這才像爺們兒!”那男人很欣慰似的,摸了摸他的頭頂,“起來!”

這時,他才恍然覺得,自己大約是到了民國。

家在這棟洋樓的二層,不小。以現在一個二三線城市的地價,夠他攢半輩子了。但是這一家住起來,就顯得促狹了。尤其是當他發現他還有一個大哥,一個妹妹和他共同住在一間房間裏的時候。到了傍晚,臥室就成了大千世界。為了照顧妹妹的隱私,屋子裏用一道屏風分成兩半。為了表示紳士的風度,男士們的這一半自然要小一點。哥哥念了高中,不喜歡和愚昧的小弟距離太近,遂把剩下的半間屋分成大小不等的兩半。這也罷了,哥哥的書太多放不下,就扔到他這邊來,一個下午就堆起來了。哥哥睡起覺要打呼嚕,妹妹聽不慣,兩人吵了小半夜。即便這樣,他竟然睡著了,他死之前一向神經過敏的。睡到半夜,他覺得一隻大手捂住自己的臉,猛然醒來,妹妹掛在屏風上的衣服不知怎麼跑到自己臉上了。但不知為什麼,他竟然從這種窒息之中感到了邪惡的樂趣。到了半夜的時候,妹妹那邊還閃閃發亮。他偷偷一看,她不知從哪裏搞來一支手電筒,在看張恨水的小說,看著看著就笑了。大哥半夜扔來一包餅幹,他拆開,吃了,打嗝不止,差點就被發現了。黎明的時候,大哥點上二兩豆油,床板掀開,拿出裏麵的海報。要殺人的有閆瑞生,要放火的有紅連寺;時髦有紅粉骷髏的劇照,還搞到一個魯迅的頭像;小到印有蝴蝶頭像的肥皂盒子,大到美女全身畫像。大哥一張一張捋了一便,目光停在美女上,忍無可忍,叫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