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聲音平和地說:“個人事小,罷工事大,你們萬不可為老叔一人壞了罷工大計!”
劉廣田哭道:“先生被打成這個樣子,我們於心何忍?!再說,公司敢加害先生,未必不敢加害我等。我們要和公司結結賬了!”
“是的!你們……你們確該多多防範才好哇!”
劉四爺湊過一顆汗津津的腦袋:“先生,祁老六要不要敲掉?隻要你說句話,我找幫弟兄摸他的老巢。”
先生艱難地搖搖頭:“罪在公司。此次行刺,係周洪禮穿針引線,王子非出麵參預,這二人是罪有應得!”
劉四爺大叫:“老子送他們上西天!”
先生讚許地看了劉四爺一眼:“老四,這可是殺人的勾當,事情敗露,隻怕老叔也救不下你的命來。三思!三思!”
劉四爺掛著血絲的眼裏滾出兩顆真誠的淚珠,順著凸凹不平的臉頰流入嘴角,他毫不理會,失聲道:“先生,老四這條狗命是你給的!沒有你的幫持,幾十年前,老四也許就凍死在誰家的屋簷下,餓斃在荒效野地裏了!沒吃的時候,您供我吃的;沒穿的時候,您給我衣穿;您讓我住在您家,相待如賓,沒有一絲一毫瞧不起的意思。您讓我學好,教我做人。先生,老四不是玩意哇,每每愧對了先生的好心,吃喝嫖賭樣樣都幹,您勸我,罵我,我也不知悔改。我常想,老四這輩子大約和先生有緣分,注定要使先生受累。萬萬想不到,老四還有報答先生的一天!先生,老四知道這事人命關天,可老四非幹不可!權當老四還報先生的一片孝心!”
先生的眼睛也濕潤了,嘴唇哆嗦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道:“老……老四,你……你的孝心,老……老叔心領。隻是,此事還……還望再想想!”
劉四爺眼中的淚流得更急:“先生,老四父母早亡,不敬鬼神,上沒跪過天地神靈,下沒跪過父母高堂,今日裏,老四我為您跪下了!”
劉四爺撲通一聲跪在床前。
“先生,您不答應老四,老四就跪死在這!”
先生見狀,掙紮著要起身,被劉廣田攔住了。隔著廣田粗大的臂膀,先生哽咽著道:“老四,平身!老……老叔我答……答應也就是……是了!”
劉四爺抹了把淚,站了起來,雙手抱拳,向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就要告辭。
先生將他喚住:“切記:事情要做得幹淨,萬不可留任何蛛絲馬跡!”
“老四記住了!”
劉四爺走後,劉廣田和先生談起了罷工事宜。廣田談及因先生被刺,鄉紳、鄉民中斷了和劉家窪的聯係,窯工已斷糧三日。先生震怒,將那幫勢利鄉紳痛罵一番,最後,表示道:“好在他們並未殺死老叔,罷工老叔還要不遺餘力地資助下去,直至成功!”
正說著,兩個窯工匆匆趕到,問候了先生幾句,便當著先生的麵報告了劉廣銀擅自複工一事。
劉廣田大驚,當即辭別先生,急忙趕回劉家窪。
就在這時,一些鄉紳、鄉民代表前來看望先生。這些人大都有地在坍陷區,對先生寄以重望,他們都不願先生死,為著自己,他們也需要先生活著,哪怕隻有一口氣。
先生這時也幾乎隻有一口氣了。幾個小時內,他經曆了幾次感情上的大起大落,渾身的精力幾乎用盡,他想歇一歇,閉一閉眼。然而,不行!當幾位紳士在老妻的引導下走進房內的時候,先生馬上意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他要在這關鍵時刻挺住,不顧一切地挺住。
確乎是關鍵時刻。此時,先生偉大的頭腦裏已產生了一個偉大的念頭:趁窯工、鄉民鬥誌旺盛之際,組織他們武力圍礦,一舉擠垮公司,從根本上解決一切問題。他要和這些隻認得大洋的土財主們談一談,好好談一談,有人的出人,有錢的自然要出錢麼!……
忍著傷口的劇痛,先生竟坐了起來。
四月八日上午,周洪禮在自家門口被劉四爺用炸藥炸死。當日下午,劉廣銀在西窯戶鋪街上被黑槍擊斃,已複工的部分窯工重返罷工隊伍。公司的複工計劃再次破產。
九日,劉四爺代表三先生向公司遞交最後通牒,限公司二十四小時內答複賠地條款。當日,窯工也推出代表和公司進行最後談判。公司以請示董事會為由,拖延時間。
十日淩晨,四千窯工、萬餘鄉民,從四麵八方湧來,武裝包圍劉家窪,將公司人員盡數圍在礦牆之內。縣知事尹文山再度斡旋,三先生態度強硬,尹自知無力左右形勢,隻得袖手旁觀,等待收拾殘局。
十一日,窯工、鄉民開始攻礦,公司招架不住,遂掏出現洋二萬,召請直係軍閥王占元部十五團武力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