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裏士敏土的街路上響起了哢哢作響的腳步聲和伴著陣陣嘶鳴的馬蹄聲。穿灰軍裝的定國軍士兵,奉郝老將軍和省城警備司令的命令,封鎖了同仁裏。通往同仁裏三處街口都架上了鐵棘攔馬障,除了八十八號郝公館的主仆之外,進出同仁裏的住戶行人一律搜查。四十號靜園、十三號劉公館都有定國軍的士兵開進去,大門口也都有端著槍刺的士兵一日到晚守著。靜園和劉公館裏穿安國軍軍裝的男人被抓走了幾個,郝寶川和劉安傑的家眷子女一時還沒抓,隻等待郝老將軍的下一步命令。
戰事就這樣活生生推到了同仁裏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麵前,搞得這幫過慣了安逸生活的高等貴人目瞪口呆。她們再也沒想到,仗會打到這條中立的官街上,都認定郝老將軍是瘋了。
平靜的官街已無平靜可言,就連郝公館也因此生出了頗多不便。除了原有的護兵隊外,警備司令又派了一個排來保護。一個姓趙的團長還帶著幾個兵住了進來。郝公館的太太們老見著刀光劍影,都覺得紮眼,也都不習慣,就讓趙團長和來保護的兵撤走。趙團長不幹,說,他是軍人,得執行命令,又說,萬一公館再有哪個少爺或太太被傷了,他擔不起責任。
趙團長住在公館裏,公館便熱鬧,天天總有些營長、連長趕來報告。省城的警備司令也三天兩頭來,前方的戰事便知道得很清楚。
開初據說打得很不好,郝寶川的安國軍和劉安傑的新二師把郝老將軍的江防團拉了過去,沿江要塞全丟了,郝老將軍的白沙港也丟了。郝寶川、劉安傑過了江後推進得極快,隻十天就迫使郝老將軍後退了一百八十裏,又丟了三城四縣。後來,江北呂定邦在郝寶川背後鬧得凶,郝寶川抽了一部分兵力應付呂定邦,郝老將軍才在馬山一帶頂住了。
警備司令帶著慶幸的口吻說:“也虧著在馬山頂住了,再頂不住,老頭子沒準要血洗咱這條官街,把郝寶川和劉安傑的家人全殺了!老頭子一急眼,啥事幹不出……”
警備司令這麼說時,郝公館許多太太都在場,南如琳也在場。南如琳直覺得頭皮發麻,像是看到郝老將軍真下了血洗官街的命令。劉安傑和郝寶川的太太孩子正被捆在街上用連珠槍掃,子彈四處爆飛,鋪天蓋地一片血腥氣……
南如琳便捂著臉想,這眼前已發生的一切和日後可能發生的一切,都是因著大少爺的死造成,故而,也都是她造成的。她這漏子捅大了,不但是害了大少爺一個人,竟是挑起了一場血腥的戰爭,害了這許多無辜的人,實是難逃其咎。
自然,還有九太太蕊芳,蕊芳也難逃其咎。
早在王隊長逃走的時候,南如琳就起了疑,咋想咋覺得蕊芳與大少爺的死有牽連。王隊長夥同袁季直殺了大少爺,蕊芳會不知道?這麼大的事,王隊長能不和蕊芳商量?王隊長一向最聽蕊芳的,這一點從往常王隊長對蕊芳的態度中看得出來,蕊芳也和她說起過。
南如琳就去問蕊芳。
蕊芳做出很驚訝的樣子,反問南如琳,王隊長殺大少爺和我商量,那麼袁季直也參與殺了大少爺,能不和你商量麼?倒是你該把知道的內情告訴我才對呀!
南如琳無言以對,明知蕊芳在說謊,卻沒法挑破它。
警備司令說過血洗官街這番話後,南如琳心裏更不好受,當夜再次到蕊芳寢房,去找蕊芳,想要蕊芳說個明白。南如琳認為,蕊芳不論幹了啥,都得給她透個底,她不能老這樣被蒙著。
蕊芳心裏能擱得住事,官街上鬧成這樣,蕊芳依然沒事人一樣。照舊吃得下,睡得著。南如琳那夜去找蕊芳時,蕊芳已睡下了。南如琳敲了好半天門,蕊芳才披著衣服起來開門。見南如琳又問起大少爺的事,蕊芳就換了副笑臉來勸,說是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麼!你還是到劉公館打打牌好。
南如琳說:“鬧到這份上了,我哪還有心思打牌?再說,就是想打也打不起來,劉公館被大兵圍著,劉安傑的兩個太太一天到晚哭,誰和我打?”
蕊芳擁被坐在床上,笑眯眯地道:“那就換個地方打嘛,總商會錢會長家不也時常有牌局麼?我陪你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