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裏僅是一座五穀廟,就不可能擁有如此寬廣的巨大廣場。演奇樓應該更向正殿靠近建造。如果按中華第一大帝、炎帝神農陵廟應有的規格來布局,其間就一定還有其他建築。隻是由於滄桑演變,痕跡都已經消逝,僅留散落周圍不少雕刻精美的雕花石條。
但是,當年遷來建造的炎帝廟究竟有著怎樣的格局與規模呢?
在仔細查閱各祠廟的碑文過程中,筆者的視線落到了長子縣熨鬥台的炎帝廟建造格局。清順治十八年《重修炎帝神農廟碑記》記載:“…增修正殿五間、寢宮五間,東西殿三間。周圍蔽以長廊。圍以磚檻。台之前香亭三間,東西鍾鼓樓各一間。前增台,各三丈,長五尺;兩旁砌石為梯各三重。台下增修入蠟殿三間,香亭三間;東西各樓二間,廊三間;前為舞樓三間。樓之南,重修公主殿三間,香亭一座,觀音殿三間,子孫殿五間,山門三間。東閣建角殿一間……”
這幾乎描繪了一幅熨鬥台炎帝廟的建築平麵草圖,粗看大格局,就已經是正殿前、正殿到舞樓、舞樓到公主殿、公主殿到三門之間的三、四進院落,另外還有中軸線上三進院裏的三處香亭、增加的台及入蠟殿等,不僅占據空間,各建築之間必然還相互保留著空間間隔。因此,碑文雖然沒有整體尺度數據,但中軸線總長度卻極為可觀。
再看炎帝廟的整體寬度,不僅正殿麵闊五間,左右還各有一個麵闊三間的東、西殿,周圍又有長廊,相互之間還要留出間隔,院落總寬度同樣極為可觀。
如此宏偉壯闊的一座炎帝廟,雖然是清順治十八年“增修”,“棟宇規模,視古昔所做,稍宏敞而曼碩焉”,基本上是“易舊址而重構之”,規模與原來相比,稍有擴展。那麼原來又是何時建造呢?
碑文有一句重要的記載“金天德四年,邑人建廟於熨鬥台上”,這一點非常重要,它說明長子縣熨鬥台炎帝廟的建造,早於元初羊頭山炎帝廟向換馬嶺炎帝陵遷建的時間。
元朝初期大型炎帝廟宇遷建,必然屬於國家級別的工程。因此,遷徙並隨後設計構建的祠廟,一定會對周邊已有的祠廟進行參照,就一定不會遜色於“邑人建廟”的附近長子縣熨鬥台炎帝廟。那麼換馬鎮炎帝神農陵廟正殿到演奇樓之間50步即83米的巨大間隔空間,說明那裏一定容納著被曆史消磨去的無比輝煌,2.5畝空間一定會被早期建築設計全部占用,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止陵廟範圍僅到達演奇樓為止、根本就不止僅2.5畝的範圍界限,因為這座陵廟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早年的“正門”。
在滅亡的金朝廢墟上新生的元朝,最初的國家級工程的規模、規格和品位,應該不會低於左近舊政權設計建造的祠廟之下。莊裏村炎帝神農殿一定是一個別有天地的更大造作。
五穀廟周圍散落的雕刻精美的神台基石、禦碑殘片等,證實了這個猜測。最初策劃寫書之際,就討論過最初發現炎帝陵時的舊事,說到當時看廟老人說過的“皇城”。
“有皇墳就應該有皇城”,米東明說:“當年我找皇墳,就是先從羊頭山神農城開始。炎帝廟遷建莊裏村,炎帝城應該一起搬了下來。”
記起1994年采訪,看廟老人介紹:“兒時每天在此玩耍,大殿東西牆上原來都繪有陵廟及周圍皇城的彩色壁畫,可惜1953年牆皮被鏟掉,現在年輕人都沒有見過這些壁畫。”既然當時已經看不到壁畫,關於“皇城”就認為隻是一說而已,沒有特別留意。
這時忽然想起,當時正殿門前牆上鑲嵌著一塊約一尺長半尺寬的石碑,碑文裏有一個“城”字,立即找出當時新聞報道的錄像磁帶查看,果然。隨即電話聯係張文秀幫忙抄寫,被告知因是一塊修水渠記事碑,修繕時已經從牆上取下,不知能否找到。剛燃起的希望又蒙陰影。
所幸,因是炎帝陵物品,鄉鎮有過保護的規定,老張當時就留過心,總算在物料堆中翻了出來。第二天發回傳真,是一塊《挑穵水渠碑記》。這個“穵”字琢磨了半天,後來一拍腦門,加個“扌”不就是“挖”嗎?因此白雙法先生最初出版的四本書,其中一本就是《一猜就對》,這套學說果然了得。
細看碑文傳真,“本城東門有水渠一所……及觀水渠低城濠數尺,挑穵無用……道光三年十月廿日”,真是若有神助。如果說看廟老人已經去世,難以對證,此碑文上一個“本城”、一個“東門”卻是鐵證,而且城牆有護衛城濠,“濠”字用的是偏旁“氵”之“濠”字,與“土”旁之“壕”不同。那麼此“城濠”必然有水即為護城河,有護城河就必然有橋。有橋與城就必有城門,國家級陵廟皇城城門既不能常開,又不能永遠閉鎖,祠廟山門又有中門與邊門不同的等級進出要求,就必有開門關門之管理,必有住持人員守護,百姓就不能隨時任意出入,朝廷人員前來祭祀必有人員接待呼應。這樣一座明代尚留“垣址”之城牆周環、護城河護繞,住持人員守衛維護的陵廟,如何不是規格一流,等級之最,如同一座都市城池一般?那般壯觀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帝王陵廟有明確的規格,元初如此重大的搬遷重建之舉不可能降低、而隻會保持甚至提高規格,“皇城”隻會建造的更壯觀。“城”字就是“土”與“成”組合,陵廟土木建築落成,就一定如羊頭山“神農城”一樣建“城”。未料打開皇城的鑰匙,居然是這塊挖水溝的碑記。
如果元代初期羊頭山炎帝廟搬遷,那麼明代音律學家、皇親朱載堉所寫的《羊頭山新記》該有記載。忙找出原文,其中“今之長治縣,即舊上黨縣也!山之東南八裏,曰故關村。村之東二裏,曰換馬鎮。鎮東南一裏許,有古塚,垣址東西廣六十步,南北袤百步,鬆柘茂密,相傳為炎帝陵。有石欄、石柱存焉,蓋金元物也……今此墳側,有神農廟,有司歲時致祭焉”,果然記載清楚。
這個段落中的“塚”字,上部“冖”是覆蓋之頂,下邊是“豕”字加一點,應該是捆綁了腿的豬。“塚”字在此何意呢?
商周時代以後,祭祀的祭品有“太牢”“少牢”的等級區別。以牛、羊、豕(豬)三牲祭祀為“太牢”,是古代最隆重的祭品,後來太牢專指以牛祭祀。“牢”字就是上有遮蔽之頂、專門圈牛的場所。後世將關押罪犯的地方也稱作“牢房”,是因相似而延伸引用。以大牲畜來祭祀,說明祭祀的規格。“太牢”規格最高,“少牢”僅以羊或豬祭祀,規格略低。
莊裏村傳說在清末民國初期,五穀廟祭祀炎帝神農氏除了用黍、稷、麥、菽、麻五穀以外,還用蒸麵豬,即是古代曾以豬祭祀的民俗遺存。因此,“塚”就是墳墓,而且常常是高規格的高墳。
前述所引《羊頭山新記》段落裏的“袤”字,是“衣”字中間加一個“矛”。過去穿的是長袍,衣即表示長;“矛”是長兵器,撐開“衣”字,特別強調其長,因此“袤”字泛指“長”。“東西曰廣,南北曰袤”,寫文章常有“廣袤的土地”,正是此意。有此了解,這段文字就清楚了。
“垣”字,右半邊“亙”為天地之間日月之運行恒久不變。加“忄”為“恒”,持之以恒。加“土”為“垣”,恒久不變的土建為“垣”,就是牆。房舍可以倒塌、重建。牆也能損壞,但牆垣標誌的土地界限和範圍卻永遠不會改變。
這說明,炎帝神農陵廟是有圍牆的。“垣址”即根據圍牆的位置步測到的範圍。垣址占地東西60步合100米,南北100步合167米,麵積則為16700平方米,占地約25畝。原來認為二畝半的正殿院落延伸至戲樓之間的麵積,不過是陵廟範圍的十分之一而已。米東明這時冒出一句方言“攤氣大了”。
我們決心尋找“城”的遺跡。在張文秀的引領下,來到演奇樓後牆的東西延長線,果然隱約可見。雖然早已平整為莊稼地,但田埂高低界限,是依舊分明的城牆遺跡。
既然演奇樓後牆緊靠皇城城牆,就不可能有炎帝陵廟中軸線正對的南正門,那麼皇城門在何處?共有幾個城門呢?張文秀告知,本城共有兩個城門,一個是東門,與碑刻記載一致。另一個是西南門,正對長畛村。
因炎帝陵坐落於五穀山,俗稱的東門,實際測量偏向東南方向,陵墓麵向則為西北方向。皇城除陵廟區麵積外,大部分麵積都在陵廟西北方向,就是西馬場的方向。顯然,這種布局是炎帝廟自元初由羊頭山遷建而來之前的格局,現在已是大片的莊稼地。張文秀告知,這片莊稼地曆來由陵廟住持張文秀祖上一家耕作,收獲的一部分歸社裏所有,這個“社”不是指後來的人民公社,而是指原始之“社會”,即每年的廟會領袖“社首”之“社”。
陵廟殘碑上記載有“…奇樓之處亦盡木朽……”,演奇樓就是戲樓,演戲就是“演奇”。不可能讓炎帝神農始祖隔牆看戲,戲樓當然屬於陵廟範圍之內。
再聯想明代《澤州府誌》記載“羊頭山東南炎帝陵……石甃尚存”,便是燒製陶片或磚石鋪設的陵廟內硬化地麵,在古代這就是最高規格。因此,遠年的炎帝陵廟和所在的皇城建築,是煌煌的規格,寬廣的占地、恢宏的氣勢,遠非我們今日所見五穀廟的狹小院落。而明代《羊頭山新記》記載“相傳為炎帝陵……石甃尚存”,作者的記載是依據“相傳”,看到的是“尚存”的殘留。以此證明,到明朝建國二百年之際,炎帝陵廟與皇城已經傾頹,當時建造陵廟已經三百多年,人跡罕至,“林木深阻久矣”。
盡管到明代炎帝神農陵廟與皇城早已傾頹,但直至清道光三年,仍然能夠記載“本城東門……”。而“垣址”之“垣”似乎應為城垣。若是牆垣,則城更為廣大。
至此,一座規模巨大的陵廟皇城,已經確鑿無疑。
大型炎帝神農陵廟皇城遺址
據張文秀回憶兒時所見,鍾、鼓樓間有“山門”,門南為廣場,正南是“演奇樓”,樓東是“魁星樓”,再東有文昌閣,乾隆十一年文昌閣改藥王殿至今尚存。
“演奇樓”西為“應聲廟”。問及何為“應聲廟”,張文秀告知,陵廟西南二裏是長畛村,是炎帝神農氏第二位夫人的娘家,娘家有事呼喚,炎帝神農氏要答應並幫助辦事,“應聲廟”就是便於與長畛村相互呼應,娘家來人可以在此居住,為此便利而建。真是應了一句古話,“事事有源頭,字字有出處”。
按照《改修炎帝行宮碑記》記載,“陵之上即藝穀圃也”,據筆者精確測量,炎帝神農殿坐東北向西南的走向,一般說的東廂房即炎帝神農氏陵墓為座東南向西北。“經》雲:奎壁角軫,天地之門戶也”。即二十八星宿之奎、壁二宿在西北,角、軫二宿在東南。“伏羲六十四卦之圖,以乾居西北,坤居東南,正合天門地戶之義”。炎帝神農氏陵墓中軸線因此麵天門而背地戶,與太原紀念晉國開國諸侯唐叔虞的晉祠的中軸線方位完全一致。位列三皇的炎帝神農氏是“通天”的,方位選擇當然極為講究。
那麼,這“陵之上”的“藝穀圃”,即陵墓背後的高處,現在仍在耕種的田地,稱種穀為“藝”,就是農藝。後來有了園藝、文藝、演藝直至工藝,不論多麼高雅,“藝”還是“艸”字頭,繁體字是“藝”,下邊是“執”與“雲”,“雲”代表雨水,“執雲”就是手持器物澆水,都是始於農耕的造字。而最初的藝術還是炎帝神農氏在此的農藝,藝穀圃就是最初的五穀種植實驗園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