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趙已知代地失守,格外嚴防,所以扼險固守,阻住漢軍。有謀士廣武軍李左車,進說陳餘道:“韓信張耳,乘勝遠鬥,鋒不可當。但臣聞千裏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他敢遠道至此,必利在速戰。好在我國門戶,有井陘口為阻,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彼若從此處進兵,勢難兼運糧草,所有輜重,定在後麵。願假臣三萬人,由間道潛出,截取彼糧,足下但深溝高壘,勿與交鋒,彼前不得戰,後不得還,野無所掠,何從得食,不出十日,兩將首級,可致麾下!否則,雖有險阻,不足深恃,恐反為二子所擒了!”左車之計,足以守趙,若必謂足擒信耳,亦覺過誇。陳餘本是書生出身,見識迂拘,嚐自稱為義兵,不尚詐謀,因辭退李左車,屏絕勿用。
事為韓信所聞,暗暗心喜,遂傳入騎都尉靳歙,囑他如此如此。待靳歙去後,又召左騎將傅寬,及常山太守張蒼,亦授以密計,令他分頭去訖。自己待至夜半,拔寨起行,及抵井陘口,天色微明,隻令裨將分給幹糧,叫全軍暫時果腹,且傳諭大眾道:“今日便好破趙,待成功後,會食未遲。”將士等統皆疑訝,但亦不敢細問,隻好齊聲應令。卻是奇怪。信又挑選精兵萬人,叫他渡過水,背著河岸,列陣待著。趙軍望見背水陣,不禁竊笑,就是漢將等亦皆驚疑。隻韓信平日兵謀,往往令人不測,所以依令照行,未敢有違。信複笑語張耳道:“趙兵據險立營,未見我大將旗鼓,故堅持不動。我當與君同往,親去督攻,使彼奪氣,彼自然退去了。”耳亦未以為然,勉從信言,相偕渡河。信即命軍士揚旗示眾,伐鼓助威,大模大樣的闖入井陘口。
早有趙卒報達陳餘,餘大開營門,麾兵出戰。兩下交綏,趙兵仗著勢眾,一擁上前,來圍韓信張耳。信呼耳急走,且令軍士拋去帥旗,擲去戰鼓,一齊返奔,馳還河。顯是詭謀。陳餘部眾得勝,自然並力追擊,還有居守營內的趙兵,也想乘勢邀功,竟把趙王歇都擁了出來,掠取漢軍旗鼓,揚揚得意,嘩聲如雷。那時韓信等已退到河,陳餘等亦皆追至,河上麵,本有漢軍列著,納入韓信張耳,出拒陳餘。韓信下令軍中,決一死戰,退後立斬。漢兵本無退路,就使沒有號令,也隻可拚死求生。當下奮力拒戰,爭先殺敵,自辰牌鬥至午牌,不分勝負,陳餘恐部眾腹饑,不能再戰,乃收軍回去。不料到了半途,遙見營中旗幟,都已變色,一張張的隨風飄動,好似紅霞散彩,燦爛異常。及仔細辨認,分明是漢軍赤幟,不由得魂馳魄喪,色沮心驚。正在慌張的時候,刺斜裏突出一軍,乃是漢左騎將傅寬,引兵殺來。餘急忙對敵,且戰且走,忽又有一路人馬,兜頭攔住,為首統將,係漢常山太守張蒼,嚇得餘不知所措,反從後麵倒退。張蒼傅寬,合兵趕殺,卻故意不去夾擊,惟把餘逼回水,餘軍不顧前後,但教有路可逃,走了再說。餘明知水旁邊,駐有漢軍,此去乃是一條絕路,自往尋死,為此喝止部眾,飭令死戰,偏部眾已無鬥誌,不肯聽令,隻管狂奔。餘不覺怒起,命部將連殺數人,越殺越逃,越逃越亂,連餘亦隻好跟著,不能獨返。看看水將近,心下愈急,忽來了一個冤家,驅兵亂斫,先將餘纛砍翻,繼即將餘圍住。餘沒甚武力,怎能自脫,即被來兵殺死,這來兵中的主將,究是何人?看官聽著,就是前時刎頸交張耳!殺人不殺己,想也好算是刎頸交。
餘既被殺,趙兵除逃去外,悉數降漢。張耳還報韓信,且請往拿趙王歇,信微笑道:“公得斬陳餘,大功已立,那擒拿趙王歇的功勞,就讓與別人罷了。”言未畢,已由靳歙部下,押到一個俘虜,張耳瞧著,俘虜非他,正是趙王歇,又喜又驚。韓信令推歇至前,問了數語,歇默然不答,由信喝令斬訖。當有將士奉令,牽歇出外,梟首複命。趙君臣統皆授首,趙地自平。
惟諸將雖得大捷,卻看了韓信用兵,好似神出鬼沒,無從捉摸,各欲向信問明。好在功成以後,應該入賀,就趁那賀捷的機會,請教玄機。正是:
欲知妙計平強敵,要待明言示暗機。
究竟韓信如何答說,且至下回再詳。
本回敘述韓信兵謀,說得迷離惝恍,不可究詰。迨一經揭出,始知韓信用兵,確有神出鬼沒之妙。謀固奇而筆亦奇,以視正史中之直言記載,趣味何如!夫正史尚直筆,小說尚曲筆,體裁原是不同,而世人之厭閱正史,樂觀小說,亦即於此處分之。然或向壁虛造,與正史毫不相符,則又為荒誕無稽,何關學術。試看本回之演述木罌渡軍,背水列陣,於史事有否不同?不過化正為奇,較足奪目,能令閱者興味不窮,是即曆史小說之特長也。中插薄姬一段,更於陣雲戰雨之中,辟出風流佳話,尤足生色。且事關漢魏興亡,不可不敘,文以載事,即以道情,吾於是書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