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升堂議事,沛公項羽,都來稟請出兵的日期。懷王顧語項羽,叫他暫留彭城,不必與沛公同行。項羽不禁暴躁起來,正要與懷王辯論,可巧外麵有人入報,說是趙國使臣,前來求見。懷王正恐項羽多言,樂得打斷了他,急命左右召入趙使。趙使踉蹌進來,行過了禮,便將國書呈上。懷王雖做過牧童,究竟幼時讀書識字,未嚐忘卻,況且天資聰敏,一習便熟,所以看到來書,就知趙使來楚乞援。原來秦將章邯,移兵攻趙,趙王歇使將軍陳餘,出兵抵敵,吃了一個大敗仗,退至巨鹿。趙相張耳,亟奉趙王歇入巨鹿城,令陳餘屯營城北,保護城池。章邯在城南下寨,就棘原築起甬道,兩麵迭牆,俾通糧路,自督兵士攻城,晝夜不輟。城中當然危急,不得不遣使四出,分道求援。懷王將來書閱畢,傳示諸將,惹得項羽雄心勃勃,又想去攻殺章邯,替叔報仇。當下請命欲行,懷王說道:“此行正要煩君,但須有人同去,方慰我心!”無非防他殘虐。遂即命宋義為上將,加號卿子冠軍,卿子係時人褒美之辭,即與公子相類。冠讀去聲,有統軍之意。作為統帥,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率兵數萬,前往救趙。
趙使先歸,宋義等隨後出發,行至安陽,頓兵不進。懷王深信宋義,不欲遙製,由他自定行止,惟另遣沛公西行。沛公別過懷王,出都就道,遇著陳勝項梁散卒,一並收集,約得萬人。複至碭郡招領舊部,共同西進,過了成陽杠裏二縣,連破秦軍二戍,擊走秦將王離,因向昌邑迸發。時已為秦二世三年了。是年為秦亡之歲,不能從略。
秦將王離,敗走河北,投章邯軍,邯令他助攻巨鹿,巨鹿守兵,越加懼,日望楚軍入援。偏宋義逗留安陽,不肯進兵,甚至趙使一再敦促,仍然不行。接連住了四十六日,部將等俱莫名其妙,項羽更忍耐不住,入帳語義道:“秦兵圍趙甚急,我軍既已來援,應該速渡黃河,與秦交戰,我為外合,趙為內應,秦兵便可破滅,為什麼久駐此間,坐失時機呢?”宋義搖首道:“公言錯了!古諺有言,當搏牛虻,不當破蟣虱,虻大虱小,我等應從大處下手,方得大功。今秦兵攻趙,就使戰勝,兵亦必疲,我可乘敝進攻,無慮不破。若秦兵不能勝趙,我便鼓行西進,直入秦關,還要去顧什麼章邯?我所以按兵不進,專待秦趙兩軍,決一勝負,方定進止,公亦何必性急,且住為佳。總之披堅執銳,我不如公;運籌決策,公尚不如我哩。”言已,鼓掌大笑。義能知梁,不能知羽,想是命已該絕了。
羽忿忿而出。少頃有軍令傳出道:“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俱應處斬!”這數語明明是指著項羽,氣得項羽三屍暴炸,七竅生煙,恨不得手刃宋義,立即渡河。那宋義全然不睬,且遣子襄往做齊相,親送至無鹽地方,飲酒高會,自鳴得意。會值天氣嚴寒,雨雪紛飛,士卒且凍且饑,不得一餐,獨宋義堂皇高坐,與諸將豪飲大嚼,談笑風生。看官試想!如此行為,能令眾人心服麼?將卒須共嚐甘苦,義號為知兵,奈何不曉。
項羽雖然列席,胸中卻說不出的煩躁,但借酒澆愁,喝幹了數大觥。待至酒闌席散,宋襄東去,宋義歸營,約莫是夜餐時候,士卒都一齊會食,羽獨無心下膳,自出巡行,聽得土卒且食且談,互有怨言,不由得激起宿憤,乘機欲發。一俟大眾食畢,即趨入宣言道:“我等冒寒前來,實為救趙破秦起見,為何久留此地,不聞進行?方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營無現糧,乃尚飲酒高會,不思引兵渡河,往就趙粟,合攻秦兵,反說要乘他疲敝。試想秦兵強悍,攻一新立的趙國,勢如摧枯,趙滅秦且益強,何敝足乘?況我國新遭敗衄,主上坐不安席,盡發境內兵士,屬諸上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上將軍不恤士卒,但顧私謀,這還好算得社稷臣麼?”大眾聽了,雖未敢高聲響應,但已是全體讚成。項羽窺透眾意,方才歸寢。宋義已經酒醉,回營便睡,一些兒沒有知曉。竟變做糊塗蟲。
到了翌日早起,羽借進謁為名,大踏步馳入義帳,義方在盥洗,被羽走近身旁,拔劍砍義,砉的一聲,已將義首級劈落帳下。小子有詩歎道:
漫言智識果超群,一死何殊武信君!
才識恃才徒速禍,可憐身首已中分。
羽既殺死宋義,複梟了他的首級,提出帳前,舉示大眾。欲知大眾是否服羽,且看下回便知。
項梁之死,失之於驕,宋義之死,亦未始非驕所致。義知項梁之驕兵必敗,而果為其所料,詡詡然自誇先見之明,蓋亦驕矣。及懷王召入幕中,寵信日深,更足釀成義之驕態。及擢為上將軍,給以美號,畀以重權,而義之驕乃益甚。夫救兵如救火然,豈可中道逗留,月餘不進乎?況行兵以銳氣為主,銳氣一衰,何足禦敵?義嚐以此譏項梁,而不知自蹈此轍,即使項羽無殺義之舉,亦安在而不致敗也!視人則明,處己則昏,吾於宋義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