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也在受邀之列。我到的時候已經賓朋滿座了,分別跟夏衝與許文波打了照麵,雙手奉上我的那份賀禮。
夏衝:“哥,嫂子呢?怎麼沒來?”
許文波:“有事呢,女人就是麻煩。”
夏衝:“那侄女我也見不成了哇?”
許文波:“嗬嗬,還太小,將來有的是機會呢,怎麼?哥一個人來就不歡迎嗎?”
夏衝:“哪兒會啊,開心都來不及呢,哈哈……等下你要致辭的哦,我可就你這麼一個親戚了。”
許文波:“一定,那是一定的!”
後來,文波真的上台致辭了。此前,他還領著新人各桌敬了一大圈酒。他裝了滿腹酒精上台來,激動不已,拿麥克風的手都在發抖,發抖的還不隻是手,看上去全身上下都在抖,一開腔,連聲音都在抖。“各位嘉賓,各位親朋好友,今天……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太開心了……太開心了……”
這是文波在台上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接著,他猛然間癱軟跪倒在地,不省人事。全場一片嘩然。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文波最終沒能如他新婚時所說,與雅莉相伴一直走下去,他的心髒於2011年6月的一個上午停止了跳動,死於過勞而致的心髒功能衰竭,享年二十七歲。
臨終前,他含著笑,握著雅莉和她懷中小燕芳的手,虛弱道:“昨晚我又做夢了,我跟燕子說,弟弟結婚了。她很開心。”
“別講了。”雅莉已哭成了淚人,她身後的新郎新娘,連衣服都還沒換,立在病床前相擁而泣。
“就讓我說完吧……雅莉你知道嗎?我夢見,燕子在那邊催我了。我想,我總歸還是屬於她的……雅莉,我的好雅莉,謝謝你陪我走了這一段……我先去那邊跟她會合,等你把我們的燕芳養大成人,那時你也來,無論多久,我們都會等你,真的……”
許文波追隨燕無痕而去,那是他畢生的夢,即便是在現實世界裏的最後一天,也不曾放棄過這個夢,他曾那麼執拗地堅信,總有一天能夠與燕無痕相逢於那塊樂土,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漫山遍野開滿甘野菊的世界。隻不過,他為她帶去的故事並不如預想中那麼多,那麼精彩……
許文波的離去,在我現在看來是個必然,盡管他掙紮過,但他實際上早已倒下——以屈膝的姿態。但他同時又是幸運的,以這種方式解脫。
今天是2013年5月26日,星期天,陰有小雨,如同我此刻的心情。光標追隨我的思緒忠誠地走過了五百三十三個日日夜夜,終於來到了書稿第七稿的終結處。這個故事給我最大的震撼不在於慈善與偽善、本性與偽裝,而是這個社會的悲哀與破爛恰恰在於人人都可能扮演偽善者,尤其是當偽裝成為一種基本生存技能和心理需要時,當它被堂而皇之地奉為處世哲學與成功理念時。
世間萬物,凡一枝獨秀、一人獨大者終會發生畸變。至親獨脈如此,它決定了血脈鎖鏈的傳承與變異。我深信苦難多人為,唯有抗爭才可使正義昭彰。蒼茫大地上偽善必死!
故事講完了,我終於發現,這的確是個有著三重不同解讀的故事。不論它最終成了許文波所希冀的“曠世絕戀”,還是小紀眼中的“驚天奇案”,或是我一廂情願的“拍案驚奇”背後的人性思考,又抑或是見諸報端的避重就輕、虎頭蛇尾,那都隻能證明一點:不同的解讀與詮釋,反映不同的社會心理與動機。從此,這個故事將不會再被續寫,已然成為絕唱,被一代一代傳誦下去。
無論如何不能忘記,在這鋼筋水泥築成的森林裏,某個斑駁零亂的陽台上,那株如燕無痕一般美麗的甘野菊,至今仍被一位守著異姓骨肉的媽媽悉心嗬護著。它枯了又綠,謝了又開,頑強生存,盡情綻放。
毋庸置疑,本書要向已故的燕無痕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