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老實交代,你性取向有沒有問題?”

每次我都會不厭其煩地跟他解釋,許文波的故事不同一般,多謝幾次也是應該的,順便舉例澄清我沒有任何傾向上的困擾,比如我對與他恩愛兩年有餘的女友垂涎已久。他也不止一次地說:“確實,這是一樁驚天奇案!但你對我女友想都別想!”

我與許文波的第一次見麵,是在2009年聖誕節前夕的一個周四的下午,地點在吳江路步行街上的一家星巴克——他選的地方。我們在靠窗的位子麵對麵坐下,叫了兩杯不值得細品的簡單咖啡。

此前,許文波僅是從小紀那兒了解到我的職業經曆及圈內聲望,所以這會兒,他的眼神略顯渾濁:“您真的願意如實記下我的故事?寫出來也保證不會走樣嗎?”

其實,我也同樣不確信許文波的故事真能打動我,以至於一開始我連錄音筆都沒從兜裏取出來,隻豎起一雙耳朵,業餘範十足:“許先生先別糾結這些。要知道,好素材是極其難得的,您隻管敞開說好了——先前聽小紀那意思,今天要不與您會上一麵,我也許會遺憾終生,所以……您知道我有多期待了。”

“嗬嗬,遺憾終生有些誇張了,不過,有一點我很清楚,我的故事無論跟誰講,也隻能當成故事來消遣,沒人相信那是真的。小紀他身為一名記者,如果不是現場目擊證人,而且參與了報道,也肯定不會信——當然,你們這些見多識廣的作家大概另當別論。”

“哦?”我開始本能地去摸兜裏的錄音筆。

“你看那裏。”許文波的目光引導我,隔著咖啡店的窗,他用手指向對麵中創大廈的頂層方位,“看見了什麼?”

“沒……其實是不曉得你想讓我看什麼。”

“你有沒有發現中創頂層的玻璃幕牆,有一整塊玻璃的顏色很特別?”

“哦……這麼一說,好像是,不過,有什麼問題?”

“嗯,她當時……就是從那裏跳下來的,幾個月前。”

“誰?”

“我的未婚妻,燕無痕。”

“燕無痕?Wow!”

“像古龍小說裏的人物,對嗎?嗬嗬,大家都這麼說。是她自己改的,我認識她時,她已經叫這名了。”

“哦,那麼高的地方……沒事吧?”我明知這是廢話,沒事才怪。盡管看盡了人間悲劇,善良的本質卻驅使我的內心不忍多作聯想。我收回了眺望,等他的答案。

“她幾個月前就去世了。”

“抱歉。”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不用,我主動告訴你的,而且既然我願意說,就證明已經沒事了。”許文波強作鎮定。

“那麼,她為什麼會從那裏跌下來呢?”

“不是跌下來,我講得很清楚,是跳下來,而且不是自殺——當時我也在場,親眼所見……我接下來要跟您講的事,就發生在中創大廈的頂層,那是一家跨國公司的總部,我們遭到了這家公司的老板——一位億萬富翁的綁架。”

“億萬富翁綁架你們?為什麼?”

“當然不是勒索錢財的那種綁架,而是綁‘嫁’,男婚女嫁的‘嫁’。”

“明白了,綁的是你未婚妻,那要她嫁的人又是誰呢?”

“一個死人。”許文波無神地盯著我,唇際微動,聲音仿佛是從他身後——或者更遠處傳來。

那天正是從此處開始,我撳下了錄音鍵……

在他整整三個鍾頭的講述中,除了幾個邏輯上的疑問,我基本上沒有插話的餘地。最後按慣例,經過三分鍾提煉和五分鍾判斷,外加好一陣沉思,我唏噓道:“確實,這也就是我,也多虧小紀的力薦,否則換誰也不信,但必須承認,震撼到我了……我回去需要理一理,過幾天給你答複。”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閉門冥想,兩個人物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燕無痕和那位億萬富翁。這是個血淋淋的故事,假如偽善也是一宗罪,那麼始於愛的罪惡能否得到天地的寬恕?我想,天理與人倫共同構築起的現實,總會以悲劇的手法給出極其殘酷的結局,卻始終難有答案。

許文波向我講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那就是人最原始本能的衝動,血脈傳承、香火延續。在這一人類共同的關切之下,所有偽善的麵具都會變得極其易碎,更何況是那樣一位失獨老人,一位人生即將走到盡頭的億萬富翁。而這個故事最令我驚愕的其實並非香火有毒,而是“綁嫁”的背後竟還扯出了一根駭人的畸筋毒脈。這正是我很感興趣也很想寫的。

如今,這些文字既然能被閱讀,可想而知,對於許文波最初的提問,我後來給他的答複是肯定的。

故事還是應該從那中創大廈的頂層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