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人搖搖頭,隻見牟奔騰眼中寒芒一閃:“他們對咱們這一著,叫做‘欲迎還拒’。”
“倒也是,他們與裴琚聯手抗拒東密浸入江西已曆多年。如今,雖為華溶之事與裴琚偶然構畔,有與咱們聯手、以要脅裴琚之意,但他們現在也正是模棱兩可,持其兩端之際,一些些也不肯輕涉深水,沾惹麻煩的。”
“對於他們來說,我們現在隻是他們手裏的一著棋。”
說罷他微微一笑:“那華蒼看來也是個極精明的人——咱們這次跟來的,萬兄想來派的還有別人吧?”
他這隨從卻是萬車乘派給他的侍應。牟奔騰雖身居東密巨頭萬車乘身邊客卿之位,但有好多事,能撇清的還是就撇清,這樣對他參與萬車乘的天下大事原也有利,不會輕遭小人之忌。
隻聽他道:“你替我知會他們一聲,叫他們這數日之內,沒我之令,一定不可輕動。華家這回撥個關帝小廟給我住,說是盡地主之誼,其實哪裏是為了迎客?分明擺明了要安排下人瞪大眼睛盯著咱們的一舉一動。隻要咱們稍有異動,在他們還沒跟裴琚真正鬧翻以前,隻怕就會狠狠地給咱們看一下他們的臉色。嘿嘿、華家盤距江西、經營此地已曆數代,他們的臉色想來要翻起來是很快的。”
“你跟教內兄弟們說,不是我長他們誌氣滅自己威風,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叫他們千萬別壞了萬兄的大事。”
他屬下點點頭。正待聽他還有什麼吩咐,忽然臉色一變,雙耳微豎,似已有警覺。
接著,窗外忽然有衣袂之聲一響,那屬下麵色一沉,低喝道:“什麼人?”
隻聽窗外人低聲道:“滅寂座下,潯陽老九。”
那屬下看了眼牟奔騰臉色,牟奔騰點了點頭。
他屬下輕輕一啟窗樞,隻見一個黑衣人影已翻了進來——這人倒不是別人,正是才從贛江邊上為瘟老大差遣而來、潯陽城裏的捕頭樊快無疑。
牟奔騰坐在椅上,拿眼看了看眼前這個東密教眾,開口問道:“你是滅寂王法相兄手下溫老大溫役的人吧?怎麼,深夜見我,所為何事?可是瘟老大今夜有何舉措要你前來知會?你我並不隸屬,倒不必多禮,坐吧。”
他屬下聞言就搬來一張凳子。
樊快辭讓不坐——在這個教中人人提起都不免變色的萬車乘左右手麵前,他如何敢做,又哪裏有他坐的地兒?
但牟奔騰叫他坐的意思卻似堅決,樊快隻有斜簽了身子坐下了。隻聽他口裏道:“牟先生……”
他一語未完,卻見牟奔騰已端起麵前之茶呷了一口。樊快隻有縮聲,他久處官場,倒明白規矩,等他喝過了這口茶好再細稟。沒想牟奔騰一口茶喝完,微咂了下舌,已先開口道:“你們可是終於又躡住了那個……叫裴紅欞的女子?”
樊快暗佩他先見之明,點頭道:“正是。”
牟奔騰一皺眉:“想來這次也該準備足了的人手,不會象前幾次那樣再輕易讓她脫手了?”
樊快臉上微微一紅,牟奔騰語裏分明微露輕忽之意。牟奔騰的隨從自然知此時該做何等表情,忍不住地抿嘴一樂。
隻聽牟奔騰道:“照說以餘果老那柄大關刀和魯狂喑那手千劫萬度,倒也不算如何一等一的紮手,滅寂王閉關修練以來,手下人怎麼象越來越弱了?為了這麼一個全不解武功為何物的女子,怎麼還會拖了這麼久?……你今夜前來,看來是想知會我一聲,馬上就要動手了?”
樊快在他麵前,剩下的也隻有點頭的份。
卻見牟奔騰猛地略重地把那茶碗向那桌上一拍,“啪”地一聲,輕叱道:“早不做,遲不做,偏等到這時才想起來做!哪裏來做不好,非要趕到現在來做,趕到江西之地來做,還特意趕到南昌附近來做。你們知不知道南昌城裏現在住的是裴琚?”
他語氣加重:“我隻有一句話,回去傳與法相兄手下無論是哪位管事的——可能是溫疫溫兄吧,無論如何,今夜你們都不許動手!”
樊快忍不住臉色一變。
牟奔騰本來一向不輕動顏色的,但他知道樊快與那溫家班的溫氏七子本不歸他所屬,這時要不擺點臉色,隻怕他們萬難依從。隻見他似忍不住地一怒站起。樊快一驚,嚇得身子都微微一抖——萬車乘一派人物的凶名,在東密教眾中彰著已久,又怎由得他不怕?
隻聽牟奔騰定定道:“就說我的話——隻要她還在江西一日,那裴紅欞還在江西一日,隻要沒有我的知會,你回去說與他們知道,無論如何,由著她去住行留,都不許動手!”
樊快這次來本以為隻是通稟一聲,萬沒想到本不相幹的牟某人會如此阻攔,可他們圍殺裴紅欞之計劃可以說謀劃已定,他忍不住開口辨解道:“可是……”
他想說的是今夜已所慮萬全,幾可不驚動任何人、不出任何聲息地就把那裴姓女子拿下。
牟奔騰忽輕輕以手壓杯,那杯底一圈瓷沿本來頗鈍,在他手壓之下,卻忽生銳利,隻見牟奔騰一隻手並沒什麼異樣,那杯子卻硬生生地向那鬆木舊案中陷去。
然後,他的臉色也轉森然,“你知不知道現下這南昌城外,有多少華蒼兩姓的高手在?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現在還不好生事。你以為,咱們在江西的人手,真當得住裴琚與華蒼兩姓的聯手之逼?這事你不需多言,隻管依我的話去傳。這是教中大事,溫兄想來不會見責的。而‘滅寂王’法相兄那裏,也自有我來擔待。”
他一抬眼,神色忽生睥睨:“可是如果你們竟敢違抗,壞了我萬兄的大事,那萬車乘兄麵前,你們誰來擔待?”
樊快身子一震,隻見牟奔騰那本一直象閉著的眼忽然一開,他的臉上就騰出一抹精閃閃、寒冰冰的光來。樊快也不是沒有見過眼神淩厲、殺氣盎然之輩,可是與他相比,那些人倒真可說是‘螢火之光,不足與皓月爭輝’了。隻聽牟奔騰已開口喝了一聲:“還等什麼?”
“還不快去!”
他知道對此等教眾本不宜多做解釋。隻聽他一喝方罷,又極重地接道:“如果傳令遲了,你們已經動手,壞了我和萬兄潛忍多年才等來的局變江西的大好時機,你就叫動手之人——一個個自刎以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