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際地上的積雪不化,厚厚的一層掩蓋在了原先青苔遍布的青石板路上。清涼月色灑下,伴著夜的深邃染白了叢林山間的靜謐無聲。萬佛寺後山的茅舍之中亮□□點暖色,八王靠著火爐裹緊了身上的皮裘,清了清被凍得有些沙啞的嗓子低聲吩咐道:“你且暫時在外麵守著,我想一個人在這裏等。”
木門被輕輕帶上。冰涼刺骨的夜風被擋在門外,隻剩下窗欞微微晃動的嘎吱聲以及燃燒著的柴火爆出的劈叭聲,給這安靜得有些發慌的昏暗房間添了些許生氣。八王輕舒了一口氣,原本亢奮雜亂的心情陡然平複沉澱了下來。隻是在這般無聲無息的寒冷夜晚,更漏中流淌下的每一分每一刻都在無意識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他仰首閉眼,心中某個禁忌的開關卻被不小心觸碰,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掠過,帶著塵封的味道,有種讓他痛苦的窒息感。
“你母妃不要你了,皇甫鳴雁,我們也不要你,以後別來找我們。”——母妃真的不要我了麼?真的隻帶著哥哥走了麼?為什麼皇姐皇兄都如此不待見我?
“鳴雁,朕很想念你母親。你一定與朕一樣地想念她罷?”——父皇,兒臣一點也不想念,兒臣連她長得什麼樣子都是從您書房裏的畫像中看來的。
“快來看看這篇文章,朕從尚書那裏得來的,是你哥哥親寫的治國論。。。鳴雁啊,朕實在太欣慰了。”——父皇,您可知那日我手中攥著的是兒臣花了三天寫成的《侖台賦》,隻是您又在我麵前讚揚哥哥,是不是兒臣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與之相較?
“哎,聽說了沒有,昨晚八皇子不小心碰翻了茶碗,灑在地上的茶水竟然冒著白煙!”——為何別的天家皇子都是坐擁權勢,而我卻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就算在自己的宮中都要步步為營?
“死了最好,跟著這樣的主子什麼時候能熬出頭來。。。”——對啊,我皇甫鳴雁生來就是被人遺忘注定失敗的人,就連服侍了多年的下人都吝嗇於那麼丁點的同情。
手掌猛地握緊,桌上的杯盤由於這突然的動作而震動發出聲響,把他從恍惚的回憶中驟然拉回。牆上的暗門喀啦啦的打了開來,他回首而望,原先迷蒙的雙眼陡的閃亮了起來。“你總算來了。書呢?”
黑衣人並不答話,隻是從衣袖裏探出一本薄薄的手訂書,躬身遞與八王。八王麵上一喜,迫不及待地從他手中抽出,重新坐回椅上翻開閱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八王的表情越來越陰沉,他終是按耐不住胸中怒火,用力合上書拍案而起:“這裏記載的幾種製作工藝與我已經得到的相差無幾,另幾種根本就是胡編亂寫,怎麼可能是靈石島的《琉璜伏火法》!敬慈,你是否查仔細了?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今晚可是我們的最後機會!”
黑衣人靜靜地站著,一雙眼睛冰涼如玉。眩目於那雙眸子的清靈熟悉,八王突然有了一瞬間的恍然。他緊緊盯著麵前的身影,這時才發現這個人與平日裏所熟知的敬慈有著天壤之別。他有些發抖地緩緩伸出手去,那人不躲不閃,任憑他把麵上的黑巾除下。
青山一般的黛眉,潔淨無暇的肌膚,柔和飽滿的櫻唇,以及嘴角懶散卻無奈的笑意。。。淺薄而又跳躍的火光赫然映在她的臉上,心髒猛地停止跳動,眼前之人竟是送行宴中半途離席的墨玉!八王手裏一鬆,蒙麵黑巾緩緩沉下,無助地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閉上雙眼,好一會兒才睜了開來。“為什麼,你會在這裏?”他的聲音飄緲,鬆散而又淺淡,似是震驚過後的無力惶然,渾如夢中。
墨玉撫上有些酸澀的胸口,緩緩開口道:“你派人盯著的,是假扮成我的回暖。她與我身形相似,且並沒有被邀出席,由她扮我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而我剛出了王府便去了箬竹軒,意料之中地發現了中了迷香的敬慈禪師。”
八王頹然跌坐在椅上,有些泛寒地蜷起身子,雙手撫上滿是涼意的麵頰,聲音幾不可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你的部署很完善,隻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力能夠控製的。”墨玉靜靜地望著他,眸光似水,輕啟雙唇,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