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江樓的公子安(1 / 3)

康熙五十九年,京城。

滿清入關的恥辱已成了上一代人帶進棺材的曆史了,康熙年老之時,竟也看到了大清的一片盛世之景。更不用說京城之地,天子腳下,綾羅綢緞,玉器古玩,各色小吃遍布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之類也是日漸繁盛。而但凡說到了酒樓,便不得不提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京城第一家月江樓。

到京城可以不去看看紫禁城,卻不可不去嚐嚐月江樓的美酒。

在京城百來家酒樓中,月江樓可算得上是獨樹一幟了。乍一進門,還當自己是走錯了地方,以為是進了那家書社了,滿眼都是書,整整齊齊地排滿了一整麵的牆,就連月江樓的老板也是倒進了書堆裏了。

不過月江樓的美酒可算得上是天下一絕了,甘而不膩,辛而不辣,烈而不嗆,酒中稍帶一絲茶香,卻又不去醉意,入口則似有花香襲人,隱隱然卻是悄然遠去,如美人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就連當今康熙皇帝也是說“非絕色二字不能與之相配”。

絕色?後宮的三千佳麗可稱得上絕色的也不知道是否會有,如此形容美酒佳釀,恐怕是有猶如美人入懷般銷魂蝕骨絕妙滋味。

能釀出如此美酒的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呢?是風流倜儻,見多了傾國傾城的美女,善畫美人的才子;還是才色雙全,動輒“我思君處君思我”,柔媚入骨的佳人?

二者皆否。他不過是個清冷如山泉般的年輕男子,在他身上,哪裏會有什麼嬌媚如花,什麼才情卓絕。他總是一身月白色舊衣衫,神色嚴謹,略帶幾分靦腆內向,看起來像是一個進京趕考的讀書人,連一句調笑的話也是聽不得的。隻是忽然轉頭之間,才發現了他被燒毀的左半邊臉頰,心中卻是猛打了個突。那燒痕,長在他的臉上竟有幾分妖異的美,突然就覺得他的眼中,那淡漠的表情,都隻是看盡人間媚態後的了然和嘲諷。

他就是公子安。一個讓傷痕美得妖異的男子。

昏暗的屋子裏全是書,很靜。

這裏是月江樓的後室,表麵上看來是個很普普通通的昏暗的房間,整整齊齊地排了一圈方桌,桌上堆滿了書,乍一看好象是書房,其實卻不然。這是月江樓最重要的地方,公子安也是在這裏釀造出絕妙天下的佳釀,然後埋入了這屋子的地底下。

但現在應該在釀酒的公子安正在看書,在這樣昏暗的屋子裏看書,會讓他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他看書的時候很安靜很專注,一動也不動地維持原來的坐姿,仿佛什麼事情也不會打擾到他一樣。

但他很敏銳,一絲絲的聲響就足以令他的眼睛閃爍起來。門外的人不過是將手放在了門上,公子安便已經抬起頭來了。鑽入進來的並不強烈的光線對他來說還是太刺眼了,公子安眯起眼來,才看得清楚那藍衣少年——正是他的侍從江月。

江月才剛走到他的身邊,公子安就已經先放下書,歎了一口氣,說:“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有開口說話,好在江月跟著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他說些什麼的。

“是官府裏的人,兵部侍郎趙炎。”江月頓了一會兒,問道,“衙門是最不好惹的,公子,要不要去請情香少爺過來?”

“哦——”公子安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緩緩地應了一聲,似乎是在同意江月的話似的,卻又搖了搖頭,歎氣似的說,“是趙炎啊,那就不必去麻煩情香了。”一麵說,一麵已經站起來朝外走了。

江月從來沒有見過公子安這樣主動去見一個客人,即使是不得不見的人或是像情香這樣的朋友,他也總是不情不願的。而現在他卻是一臉“終於來了”的表情,似乎已經等了來人很久了一樣。難道他認識這個兵部侍郎?

月江樓的書房內,孤零零地站著一個身著紫色舊袍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原是氣勢出眾,卻生生被他灰敗的臉色給破壞了。他大概有什麼心事,所以就連欣賞廳內字畫的雅興也是沒有的,隻是愣愣地盯著正中那兩個大大的“書房”發起呆來。

這實在是很名不符實的書房,除了案頭還有兩冊書之外,就再未見到有什麼可稱得上是書的事物了。月江樓之內,很多房間裏都是書,惟獨這書房裏是鮮少見得到書的,公子安從不在書房內看書,盡管這書房是當初建月江樓時他親自挑出來的。書房的光線很好,原本的確是最適宜建書房的,隻可惜它並不適宜做公子安的書房。然而這“書房”二字卻是寫得很是理直氣壯,分明地狂傲著。

“那是京城第一才子情香少爺的墨寶。”

聲音極輕,趙炎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以為說話的人應該還在很遠處,因此又頓了一會兒才回頭,卻沒有料到才一轉頭便看見一張漠然平和的臉。

此人正是公子安。

趙炎嚇了一跳,他居然沒有發覺一個全無武功的人靠近自己。從踏進月江樓開始,他便已經全然亂了套了。假若身處危險之中,如此疏忽,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公子安對他的驚嚇並不在意,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徑自在主位上坐了下來。而趙炎,則是由江月把他迎到客位上坐下來了。

公子安給趙炎倒了一杯茶,推過去,說:“這是用釀酒的泉水泡的上好的雨前龍井,趙大人雖是朝中一品大員,卻也不一定能喝到如此極品。”

“多謝!”趙炎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樣,隻能是順著他的話接過了這杯茶。自始至終卻都沒敢正視公子安一眼。

“趙大人來我這兒應該不會隻是為了這一杯茶吧。”公子安側身,斜視著此刻看來頗有些疲倦哀傷的“客”字,淺笑道,“侍郎大人造訪,莫不是我這月江樓有什麼偷雞摸狗、殺人放火或者窩藏逃犯的事,大人但說無妨。”

趙炎總算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俱已是滄桑無奈,略帶了幾分的哀求神色。在月江樓出現的,到了趙炎這樣的年紀,不少見這樣的神色,公子安也是不以為意,不過是又一個半生失意,後悔莫及的男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