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來客(1 / 3)

“陛下,陛下!”顏泠晏的靴還未踏上地麵,便有麵容淩亂不堪的女子撲上前來拉扯住他的衣角,近乎虔誠地深深一吻,眸色赤紅,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崇拜與狂熱,但是這宮內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崇敬之色,從不是獻給當今聖上。有膽小的宮女和小太監把自己往樹下陰影處縮了縮,隻希望自己不要被天子看見,成為無辜的替罪羔羊。此刻怕也隻有宮裏位分最老的尹禧公公能在陛下麵前說上幾句話了,大家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那道明黃色身影旁背脊已有些彎曲的古稀老人,盼著他能像之前幾次那樣勸住發起脾氣來完全不計後果的陛下。然而,這一次連尹公公都不敢說一句求情的話,畢竟剛才那個消息就已經把顏泠晏的理智燒得一絲不剩,這個時候他再不識趣地多嘴,也就枉費他在這宮裏呆了六十來年。尹禧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垂首立在一旁,也罷也罷,看來隻能今夜出一回宮,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們,燒些紙錢罷。

“晚娘這是作甚,”顏泠晏突然親和一笑,周身原本陰霾湧動的氣質竟變得頗有幾分書卷氣息,甚至伸出手來輕輕攙起蓬頭垢麵的女子,用袖中的帕子替她擦去臉上汙漬,好像眼前這人便是自己嬌美的妻子一般,“乖乖回寢殿去,阿梏很快就來找你,好不好?”女子不勝嬌羞地站起來,握住他的手像個小女孩一般撒嬌道:“阿梏你可不要騙晚娘哦。”“怎麼會,”他替她理好鬢邊發絲,笑容寵溺,“阿梏幾時騙過晚娘?”女子像是終於滿足,由侍女牽著一步三回頭地往自己的寢宮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不見,顏泠晏才轉過身來,麵上笑意驀地一斂,漠然看著那些紛紛跪倒在地,抖如篩糠的小宮女小宦官,冷聲問:“今個兒晚太妃寢宮是誰當值?”有一張年輕的麵孔從一地人頭中怯怯抬起,聲音微弱,有著認命的絕望:“稟……稟陛下,是,是小的當值,一時疏忽才讓太妃娘娘溜了出來,衝撞了陛下,小的……小的罪該萬死!”

顏泠晏微微一點頭:“是該死,”他不再回頭地往水榕院走去,“拖下去,斬。”

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話語裏滿是對生命的漠視,這是久居上位之人所有的扭曲心理之一。

尹禧一張橘皮似的老臉上未曾掀起一絲波瀾,八風不動地一揮手,便有侍衛將那人拖了下去,整個過程裏沒有一點聲音。

好像有隱約幾聲嗚咽從不知名的遠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轉角處有華服女子默然轉身,長長的裙裾尾曳於青石板上,留下一絲淡香:“禍亂將起,天降孤星……”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葉純箴回身看兩手都被她買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的楚燕傾,興致勃勃地發問。被當作小廝使喚的楚家公子似乎也不見惱怒,反倒一副甘為心上人做牛做馬的癡情模樣,讓路邊無數未出閣的少女撕碎了帕子,咬碎了銀牙。“純兒想去哪裏?嗯?”純箴冷不防被他這麼一喚,心尖兒都顫了顫,低聲威脅:“你再敢這麼叫我,當心我把你惡心到吐!”楚燕傾渾不在意地笑笑:“去遊玉江如何?”他靠近來,“我倒是希望你這般親密地叫我呢,”最後兩字他咬得極重,“純兒。”

“陛下慢些,切莫氣著了身子。”尹禧掏出手帕擦擦汗,快步跟上前麵麵陳如水的帝王,心中默默哀歎,沒想自己一把年紀,還得跟當初照顧幾歲時的先帝一般鍛煉腿腳。

“不氣?你叫孤怎麼不氣!”顏泠晏快步進了院子,大聲怒吼,“榮榕,你給孤出來!”

聲音太大,驚飛了一樹鳥雀,吵著了院中練劍的女子。

她皺皺眉,英氣的麵龐之上不施粉黛,隻就著一旁侍女手中的溫水和麵巾匆匆洗了把臉,將被汗濡濕的長發鬆鬆挽起,換了件宮裝便款款迎了出來:“不知陛下叫我出來有何貴幹?”榮榕倚門冷笑,不向他行禮,也不像其他嬪妃一般自稱臣妾,若是顏泠晏揪住這些地方不放,她早該死了不知幾回。

但他不能這麼做。

顏泠晏深深呼吸,努力忍著心中火氣:“今日請安,你究竟對皇後做了些什麼!”

“我對她做什麼?”榮榕好似聽見了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當真笑了起來,不是平日裏對著一眾妃子的皮笑肉不笑,也不是剛才對著皇帝的森然冷笑,而是進宮之前,尋常女兒家最輕鬆最柔軟的笑意,她笑了幾聲,語調驟然一變,變得淒厲又哀傷:“顏泠晏,你捫心自問!當初你帶我入宮時,對我說過什麼?你說許我後世安穩,許我高堂無憂,甚至許諾我永不傷害陌軍所有人!可是你哪一條做到了?你告訴我啊,究竟哪一條你做到了!”她的眸子裏甚至沒有淚水,卻從心底裏讓人覺得她在慟哭。“我入宮已有六年,剛進來時雖然也受些排擠,但那時我是一個人,受些委屈也沒怎的。但是顏泠晏,但凡是個男人,絕不會像你這般讓自己的兒子像個奴仆一般遭人恥笑!如兒哪裏有錯?他不過是因他娘不中用,封不了貴妃,又因早產身子弱些,愚笨一點,他堂堂堯國二皇子,便活該永遠被無能的長兄帶著其餘貴公子一道欺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