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江南(1 / 2)

二月的江南已有了幾分春天的氣息,透著微微的暖意,但對於上官純箴來說,和寒冬的區別是不大的。或者可以這麼說,自她四歲那年起,一切對她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十一年前,大堯長樂十三年,帝都上官府,大火衝天。

那一把火燒盡了上官家數百年的傳承,燒盡了她的父親和所有家奴,燒盡了她母親姣好的容顏,也從此結束了她無憂無慮的童年。

自那以後,她開始明白,她不再是可以任性胡來的上官大小姐,她隻是一個跟著母親漂泊的幼小孩童。母親的首飾典當得差不多後,她便開始學會和山民們借宿,討飯。甚至在六歲那年開始學著自己做飯照顧一生被父親寵愛慣的母親。當然,做飯的前提是要有錢買食材,還要有個安身之處。

盡管生活的擔子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但母親對她的管教從未放鬆過一分,將自己畢生所學全部教於她,好在上官純箴的悟性不錯,經過母親的有心栽培,對天下大勢竟也能說出幾分所以然來。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純箴存下的錢越來越多,出落得越發秀麗,上官夫人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原本被一場大火燒去的姣好麵容,已經開始慢慢複原,雖不可能變回以前那般,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半仙女一半羅刹。

隻可惜,天妒紅顏,上官夫人於長樂二十年末染上肺病,次年九月死去。

純箴卻格外平靜,除了上官夫人死的那一晚眼睛血紅之外,其他時間安靜得會令人不自覺忽略。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上官夫人的死,已經在上官純箴的心裏深深地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獨自一人葬了母親,上官純箴一路南下,江南的美景令她忍不住駐足停留,最終用幾年來的積蓄買下了一處小宅,小宅靠近玉江,抬頭便可從窗戶看見那一掬在陽光下亮得晃人眼目的江水,真真好景致。

在入住小宅的那一天,上官純箴便打定了主意要換個姓氏——江南也是她母親的娘家,那多年前借一把火燒了上官家的人,一定會到這裏來尋她和上官夫人,哪怕這麼久過去,純箴還是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所以,不僅名字要改,還得化了極醜的妝才能出門。

在江南一住便是三年,連上官純箴自己也不曾覺得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

晚飯後,幾天不曾出門的上官純箴伸了個懶腰,披上不久前添置的狐裘,準備到江邊去活動活動。

一路上慢慢地踱過去,沿途街角處蹲滿了渾身凍得發紫的乞丐,上官純箴不忍再看下去,拐進了一旁的小酒館,和老板說了幾句,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拿了一壺酒,這才離去。她走後不久,酒館裏的夥計們一個個抬著偌大的酒缸站在門口,招呼那些乞丐:“大家都過來吧,喝兩口酒暖暖身子。”一個離得最近的乞丐嘀咕著:“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酒要不要錢啊?”“不要,敞開肚皮喝,有人幫你們付賬!”

純箴對這些當然是不知道了,她也沒辦法再知道了——她喝醉了。

從小沒沾過酒的她,這一次一下就灌下了一壺白酒,雖然不算什麼好酒,但也會醉人的。

純箴搖搖晃晃地在江邊走著,酒壺早就滾到了一旁的角落裏,和她一樣的搖搖晃晃。

“公子,這裏景色可好?”前方十丈處一男一女並肩散著步。女子一臉精致的妝容,眼眸明豔,眉梢向上一挑,妖媚盡顯。一身緊身紅裙在這淡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聲音甜得令人發酥,身體還不停地往一旁的男子身上貼。

那男子被她弄得煩了,卻又沒辦法對一個女子動手,隻好不停地閃躲,百忙之中回答:“甚好,嫣兒姑娘若是喜歡,不妨一人在這裏賞賞月,我猜應該別有一番情趣。在下,就先告退,不打擾姑娘的雅興了。”

說罷,那男子一躍而起,便隱入月色中,不見了。留下嫣兒一人在原地憤憤地跺腳。

“我說,公子可否下來說話?”靠在一邊柳樹下醒酒兼偷窺的上官純箴瞟了上方坐在樹幹上的男子一眼,挪了挪位置,懶懶道。

那男子莞爾,飄身而下,落在純箴身邊,繞有興致地打量著一身男裝且一身酒氣的上官純箴,半晌問道:“敢問公子芳名?”“本公子叫——”話說了一半,純箴的酒突然就醒了,他說什麼?芳名?看出我是女的了?略一思索,她幹脆閉上眼睛,借著酒勁開始裝睡。

旁邊那人低笑一聲,伸手攬過她,慢悠悠地道:“公子如此風流,這麼晚了還有興致喝酒賞景,最後卻醉倒江邊,便宜了我,抱得,美人歸。”

前一刻還在裝睡的純箴,聽見這句,頓時掙紮著爬起,掙脫那人懷抱,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江邊,頓時癱在了地上,那醜妝不知何時已被擦盡,露出一雙清澈卻又微帶點朦朧的眸,鼻子小而尖,過分尖削的下巴上兩瓣紅唇因為酒的滋潤,比原來更豔幾分,黛眉平整地舒展著,幾縷發絲散落額前,雖淩亂卻也有一種美感。一身寬大的男袍穿在她身上,別有一股子瀟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