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器物,我們叫做手藝。它們懵懂地降生於某個能工巧匠之手,帶著一種溫和的人性,期待一次緣分。
有一年冬天,我打出租,上來坐到後排。看那師傅彬彬有禮,再看那座位,白得晃眼。
坐了一會兒,我聽見“咕咕,咕咕咕……”的叫聲,有些好奇:“這是什麼手機鈴……”
“蛐蛐兒。”司機師傅憨憨一笑。
“大冬天的,還有蛐蛐兒?”
“揣著呢。您看看我這蛐蛐兒罐。”師傅喜滋滋地,從羽絨服裏掏出一隻油亮的小葫蘆:不鏽鋼的嘴兒,絲網兒底下,蛐蛐兒的眼睛像藍寶石一樣大。
“呀!您怎麼還帶著它?”我嚇了一跳。
師傅一臉神秘:“這是靈寵。我晚上睡覺揣著它,白天出車也揣著它。不隻是它,我還養了很多不同的東西。什麼東西廝磨久了,都有了靈性。比如手上磨的那個核桃,越磨越光潤,還可以強身健體……”
他就一路跟我聊啊:為什麼喝茶一定得去買多少萬一餅的普洱茶?咱老北京的茶莊那麼多,一年四季,什麼樣兒的茶沒有啊?倒騰這些個小物件,我們叫做“玩兒”。一旦會玩了,就進入了一個懂行的世界。簡單的竹子、木頭、石頭都變了顏色,改了氣質,成了身邊的老友。這生活也就挺有滋味的。
我於是很感慨:“師傅,您這日子,過得挺貴族的。”
師傅樂了:“嗨,我就是一開車的,沒念過什麼書,哪兒沾得上貴族?我隻覺得,咱老北京不能丟了自己生活的味兒。”
美妙的日子都是有味兒的,優雅也不一定要花很多錢,關鍵是一份心。核桃一定得用歲月摩挲出來,蛐蛐兒一定要用體溫養育。當一個人用自己的身體、溫度去穿過歲月,親近文化,他就有權利做自己的貴族。
佛家說:“真如本性。”煙火神仙,簡單快樂。這份真性情是純淨的,也是深邃的,是寂寞的,也是浩蕩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它鑲嵌在千萬人的心中,綿延千萬年。
明 陳洪綬《撲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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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仙骨是一副充分自在的風骨,佛心是一顆完全放開的心。而“煙火神仙”則是肉身居於煙火人間,心靈卻馳騁自由仙境的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