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活出一團真氣來(2 / 2)

我去醫院探視,幾年來第一次看見卸了妝的女主播,兩頰清減了嬰兒肥,素顏裏透著些許憔悴,孩子在他們工作的城市上學,她一個人在醫院和家之間飛來飛去。告別時,女主播拉著我的手,柔柔地說:“小丹姐,你放心吧,我撐得住。”

那一瞬間,我看見她頭上的發箍下隱隱的白發,也看見她眼睛含著的光,那是寒冬季節很晚才亮起來的朝霞,不像夏季那樣急慌慌的燦爛熱烈,但是安詳溫暖,柔和得可以融化堅冰。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了,一張素麵之下,養得起一顆素心,這個跌進現實的童話終於真實了,而真實,讓我們終於相信地久天長。

(三)曆久彌真

我在北京四中讀書的時候,趕上高中兩年製的最後一屆,比我們低一年級的學弟學妹就擁有了高三的回憶錄,而我們這一屆文科班同學高考前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高二(六)班。

時至今日,我們還有個熱熱鬧鬧的微信群“高二(六)班”。群裏的昵稱不外乎兩類:一類是“班長”之類當時的職務,另一類是“小花”“大蟲”之類當時的外號。每個月中旬前後,我們班都有一次雷打不動的聚會。

不少人對我們這種穩定持久的聚會表示了驚訝:“中學同學到現在還能每個月聚?你們怎麼那麼多閑工夫?”

——其實,我們同學都很忙,有些是自立門戶的企業家,有些是業績卓越的大律師,不少人每個月要在不同國家之間飛來飛去——但是,聚會的時候,大家盡可能都在。

人到中年,才能感覺生命深處,有一些曆久彌真的東西,緩緩醒。

中學剛畢業的時候,我們熱衷於聚會,一幫精力永遠發泄不完的小兄弟小姐妹,窮樂窮瘋滾在一起。二十多歲以後,各自有了戀愛,有了初入職場的煩惱,我們聚得越來越少。三十多歲,接近一半的同學海外創業,一心養育正在長大的孩子和正在做大的事業,大家幾乎沒了見麵的機會。四十五歲以後,高二(六)班,又回來了。

中年,是我們離自己最遠、離角色最近的年齡。我們沒了孩子一樣任性的資格,我們也還沒熬出老人可以放鬆的資本。總要有些理由辨認出中年的自我吧?所以我們選擇回到高二(六)班。

我們給了自己足夠的任性和放鬆:從不選擇高大上的餐館,更不選擇禮儀講究的西餐,甚至基本上與中年人應該注意的養生保健背道而馳。我們最多的選擇不是烤羊蠍子就是麻小,不是魚頭泡餅就是亂燉,桌子中間被一搶而空的還往往是一塑料袋剛出鍋的豬蹄。

“豬蹄太香了!哪兒買的?”

“我閨女練琴的學校旁邊,她一練琴我就去排隊。”

“下回給我帶兩隻,我老媽好這一口兒。”

“沒問題!還誰要?下回我給你們一塊兒捎回來。”

——這是我們餐桌上最常見的對話。

評點時事?顯得有點矯情;討論專業?啃著骨頭有點兒不好意思;彼此提醒注意飲食結構保健養生?我們的默契是:離開這個餐桌再注意吧,這些人在一起,姑且任性一回!

中年的任性和年輕的任性不一樣,因為不敢任性已經太久,所以與可以任性的人在一起,就任性得摧枯拉朽,真氣浩蕩。

2014年過到12月末,聚會到了盆淨盤空時,我們班的詩人忽然說:“前兩天我收拾屋子,翻出了一捆捆的舊信,上大一時候的最多,一年寫好幾封的都是你們幾個念中文係的女生。我老漢半夜一個人坐在地板上,一封封打開讀,讀得我淚往上衝啊……”

我們讀大學的那個時候,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一封信,要輾轉萬水千山,連郵票都是花了心思選的,而今舊墨清晰,年少輕狂的才氣卻隨著光陰謝了頂,好在,我們還在一起。

我從小糊塗,三十年間不長進,到現在還是臨到眼前才手忙腳亂,想起第二天早上找我們班的大律師幫忙,頭天晚上才急慌慌微信人家:“明早9點來找我,行嗎?”

大律師回信:“你說幾點就幾點。”

我想想,不知道人家臨時要推掉多少事,心下慚愧,道:“好人呀!”

同學回得簡練:“不是好人,是親人。”

我頓然理直氣壯,覺得隨時敲門,了無愧意。

歲月如逝水,洗盡鉛華,真正能留下的,必定是曆久彌真。四中這些同學相對時,彼此客氣一句,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人到中年,還有一幫叫你外號的朋友,何嚐不是印證自我的一個真理由。

每個生命初來世界結緣時,都是一派天真。隨著成長,率真的心不斷疼得倒吸涼氣,絲絲縷縷的血痕磨出老繭,變成堅硬的保護層。那麼,終於天命漸近,大道至簡,還有沒有一種減法的可能,讓生命重現本真呢?

活出一團真氣來,不負今生。

§§真我出發 仰天大笑出門去 我輩豈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