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紅時。
京城曆經餘相一黨倒台,南勝公主大婚,太傅四子連立戰功等大事之後,終於又有了一樁勁爆的新八卦。
這樁八卦的內容是:九凰王與九凰王妃……分居了。
時年九凰王大婚兩年有餘,二人一直感情甚篤,恩愛甜蜜,乃是朝中夫妻的楷模。不少還心存妄想做個小妾的女子隻好咬著手絹黯然神傷,哪知風水輪流轉,當日還好好的二人,晚間不知房中出了什麼事情,九凰王進去還未過一炷香,忽然麵色極差拂袖而去,至今已有半月不曾踏入王妃寢宮了。
消息一出,多少閨中少女激動得夜不能寐。
一時之間,九凰又成了貴族小姐遊玩的風水寶地,連帶著九凰城內大小鋪麵生意紅火一片繁榮,百姓們對這種場麵喜聞樂見,街道間都洋溢著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八卦氣息。
便是九凰城內頭一號首飾鋪子寶翠閣也是如此。
這些日子來了許多京城的官家小姐,個個財大氣粗又挑剔,難伺候得緊,老板娘巧姐忙得焦頭爛額,不過她畢竟是商圈中摸爬滾打許多年的老油條,見慣了大場麵,雖忙亂了些,倒也將這些嬌滴滴的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當然,也要狠撈一筆才是。
午後剛送走一批客人,巧姐還沒喝上幾口水,便聽門邊的鈴鐺又響了,一個小廝將兩個衣飾華貴的女子迎進堂中,一個大約三十出頭,豔麗的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精明,另外一個大約也剛過雙十,但生得嫵媚動人,姿色比起二八少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巧姐隻掃了一眼,瞄見二人的穿戴與身後成群的家丁婢仆,心中隱約有了底,當下便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那豔麗婦人出手闊綽,一樣東西瞧幾眼就裝下了。寶翠閣特設有貴客試戴的小間,一旁早有小廝打點好了,臨到進去前,一直默不作聲的美貌女子忽然輕聲道:“旁邊那間更大一些呢。”
豔麗婦人偏頭一看,發現果然裏麵那間要亮堂一些,轉身便要進去。一旁的巧姐趕緊上前攔了,麵露難色道:“那邊早有客人訂下了,瞧這時辰片刻便至,還請夫人小姐行個方便,就用此處吧,也是頂好的一間。”
那婦人微微一蹙眉,還未說什麼,美貌女子便好脾氣地笑了:“也好,褚姐姐,我們就用這間吧。”
一聽“褚”這個姓,巧姐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後麵便有按捺不住的家丁道:“掌櫃的眼睛放亮些,這位是鎮國公的小女兒,如今臨遠侯的夫人,你的客人是什麼東西,給我家夫人提鞋都不配,還不乖乖把那間屋子讓出來!”
巧姐胸口一疼,果然……這位夫人無論是娘家還是夫家,都可謂是朝中響當當的人物,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可是……“巧姐,東西做好了嗎?”一個溫和的嗓音響起,巧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轉過身去迎接道:“做好了做好了,叩見王妃!”所有人聞言都向前望去,一個女子站在堂中,身披一件紫色的暗紋鬥篷,穿戴得很素雅,旁邊隻跟了一個婦人打扮的小丫鬟,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王妃的儀仗。臨遠侯夫人眯起了眼,看來……這就是如今這起八卦的核心,九凰王妃了。她徑自瞧了一眼身畔的美貌女子,輕笑一聲:“瓏兒,這便是你的好師妹嗎?”寧若瓏從她身後走出幾步,對著眼前之人微微福身:“見過王妃。”容煥乍一見到三師姐,微微有些訝然,不過這神色一轉即逝,她亦彎起一個得體的笑:“師姐不必多禮,想不到兩年過去,竟會在這裏碰見,倒是有緣。”寧若瓏還未回答,便見臨遠侯夫人揚起一隻手:“既是舊相識,那麼王妃不會介意我等用一用這個屋子吧?”
她沒有問候,亦沒有說出自己身份,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都是滿滿的輕蔑。二人雖都是一品的誥命,但一個錦衣玉食天之驕女,一個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孰優孰劣高下立見。方才家丁狂妄的言語容煥亦聽了個大概,當下便微微一笑:“自然讓過師姐,我在大廳裏看看便好。”
巧姐一聽兩邊是認識的,頓時鬆了口氣,趕緊將那難搞的夫人讓進屋中,同時命人給容煥上了一壺好茶。堂中清淨下來,旁邊裝了半天啞巴的子桑不幹了:“姑娘你也太好脾氣了,那夫人是哪根蔥,明顯欺負你嘛,還有三師姐也真是能耐,大腿一個接一個……”
容煥輕咳一聲,瞟了她一眼:“都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這般毛毛躁躁的,小點聲,當心讓人聽見。”“怕什麼,鎮國公和臨遠侯雖大,難道九凰王便小了不成?”子桑哼了一聲,“就許她們做得,我還說不得嗎?”“三師姐搭上這個靠山,豈是爭一個房間這般簡單,先瞧瞧路數。”容煥微微斂了笑容,“眼下我不是被夫君冷落的可憐棄婦嗎,低調些好。”眼見子桑氣憤得又要張嘴,她趕緊擺擺手,巧姐從後麵迎上來,手中端了一個精致的托盤,滿麵俱是笑意。
廂房中,寧若瓏拿起一根樣式別致的金線水玉簪,為坐在銅鏡前的臨遠侯夫人小心地插上。臨遠侯夫人滿意地笑了笑,忽然問道:“怎麼樣?”“好看極了,”她即刻答道,“這顏色極襯姐姐的膚色……”
“我沒說這根簪子,我說的是那九凰王妃。”她哼笑一聲,“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沒什麼出挑的地方,九凰王這麼久才厭煩她,也算不錯了。”寧若瓏頓了頓,低下頭沒有言語。臨遠侯夫人見她沉默,複又道:“瓏兒,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如今他二人生有嫌隙,正是你作為的好時機。放心,我定會助你。”“王爺與師妹兩情相悅,自兩年前事過,我已無心再蹚這渾水了。”寧若瓏紅著眼睛道,“多謝姐姐好意,瓏兒感念於心。”她越是這般,臨遠侯夫人便越發想替她出頭。當然,這其中亦有她自己的私心,若九凰王的枕邊人真成了自己人,那麼無論於娘家還是夫家都大有助益。二人又說了些私話,這才喚過門口的小廝將首飾包起。臨遠侯夫人掀開簾子走出來,容煥已不在堂中。她吩咐一個家丁付賬,目光掃過桌上,卻被一個托盤吸引過去。
盤中擺著十餘個精致的蘇繡袋子,最前邊的袋子敞開了,露出裏麵小巧的釵飾。邊緣用金絲打造,燕子展翅欲飛的模樣栩栩如生,且不知為何,還散發著一股舒服的香氣。饒是她見多識廣,仍然忍不住讚歎,喚來巧姐道:“掌櫃的,你這燕子釵真不錯,方才我怎麼沒瞧見?”
“夫人見諒,這是王妃請了南方的匠人特地趕製的,故此沒有擺放出來。”臨遠侯夫人心中哼了一聲,身後的寧若瓏卻淡淡地道:“三日之後便是五公主的壽辰了,王妃真是有心。”
她驀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眼中微沉。五公主慶生,大把的官家千金才藝相賀,她們這些做了“長輩”的,打賞自是避免不了,但如何賞出新意賞出水平,讓那些小姐記了好,順便又能買上她們父輩一個情麵,便是每一個夫人搓破頭皮的難題了。
方才看來,這燕子釵雖精巧好看,然過於廉價,想來也上不了什麼台麵。她正欲譏諷幾句,便聽寧若瓏又道:“這味道真好聞,可是釵上用了什麼特別的香料嗎?”
“小姐真是好眼力,這些燕子釵工藝還在其次,真正難得的是那水沉香,傾遍九凰數百年,也隻得這麼一小塊。”巧姐拿起一根釵,頗有些驕傲地道,“小姐請看這燕子眼睛,便是用那水沉香所製,每一對都用金線所穿,隻需這麼一點點便香氣四溢,不但好聞,且更有強身祛病的功效,因此十分珍貴。”
寧若瓏聽了還未言語,臨遠侯夫人卻先沉不住氣了:“這燕子釵多少銀兩,我出雙倍價錢,你賣我如何?”巧姐頓了頓道:“夫人見諒,水沉香是王妃之物,並非小店所有,因此不能轉賣。”“那麼請問姐姐,可知這水沉香何處而來?”寧若瓏禮貌地問道,“我家褚姐姐喜歡這物件,新做一批便是,屆時用你寶翠閣代工,也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言下之意,她們完全不差錢。巧姐麵上掠過一種奇異的神色,似是很想冷哼,卻生生按捺住了,籌備了一番措辭才道:“回夫人小姐,據小店所知,這水沉香是一個藥農無意中挖到獻與王妃的。”
“哦?卑下的藥農竟送王妃如此大禮,真是聞所未聞。 ”臨遠侯夫人饒有興致地道,“這藥農是王妃以前的舊識?或是有求於她?”她言語中的意味,無不在指容煥當年貧困的出身。巧姐微微一笑:“此人與王妃從不相識,也並未有求於她。自兩年前九凰王大婚後,王妃每逢雙月便在城門施粥,並親自為老弱病殘診治,刮風下雨無一例外,九凰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因此自發為之。便是這些燕子釵,小店也不收取任何銀兩的,隻為報答王妃妙手之恩。”言語恭敬,擲地有聲,大堂之中一片靜默。
臨遠侯夫人唇邊的笑容微微有些難看起來,她本來處處強於容煥,卻被巧姐這一番言辭對比得庸俗不堪。她麵上有些掛不住,又無法發作,隻好違心地讚了一句“王妃好心腸”,便再不說話了。“原來如此,”寧若瓏卻麵色如常,她彎起嘴角,“看來我們想要這釵,隻能親自向王妃討要了,不知她往何處去了?”“便在前麵,隔了兩個鋪麵的成衣店。”巧姐將包好的首飾恭敬地遞上前去,“恭送夫人小姐。”臨遠侯夫人與寧若瓏攜著浩浩蕩蕩的家仆一出門,旁邊的小廝便嘟囔道:“明顯是找王妃麻煩的,掌櫃的你幹嗎告訴她?”巧姐橫了他一眼:“你也不瞧瞧那是誰,鎮國公和臨遠侯,嘖嘖嘖,若是得罪了,隻怕你死都不知怎麼死的。”“他們在京城,我們在九凰,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見巧姐忍不住要來敲他腦袋,小廝忙道,“我自然不是地頭蛇,可是王妃嘛……”巧姐頓了頓,忽然笑得一臉意味深長:“那夫人也就罷了,她旁邊的小姐倒是美貌又斯文,可別傷到了才好。”“哼,又是一個肖想王爺的,虧她和王妃還是舊識。”小廝憤憤道,忽然又一臉擔憂,“掌櫃的你說,王爺不會真的與王妃生了嫌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