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悅(2 / 3)

“我也隻是隨便猜猜罷了,昨晚我在城樓上時,有人在下麵放了一支信號焰火。那時我就在想,會不會是你們血凰衛的人。”她狀似無意道,“項副統領若不方便說倒也無妨,我隻問一句話,不知昨晚我們是如何撤離神棲崖的?”

“得知容姑娘被俘,王爺在營救之前,已經做了周密的計劃。我們在傍晚前去時,偷偷在索橋不遠的崖邊裝上了一根長長的鐵鏈,兩端都垂在懸崖下麵,夜間不仔細看是瞧不出的。王爺一早就猜到他們要燒索橋,正是未雨綢繆之舉。”

“原來如此,王爺果然神機妙算。”容煥隨口讚了一句,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項嵐這貨笑眯眯的,一臉殺氣,說什麼都滴水不漏,說了半天什麼都沒套出來,真不愧是能做副統領的人。她又笑了笑,“項副統領也不簡單。”

“容姑娘謬讚。”項嵐望著容煥離去的背影,心中長噓口氣。雖然知道此事定然是瞞不住的,王爺也說過容姑娘聰明絕頂,早晚會讓她猜到,但是不過剛醒來沒兩個時辰就開始懷疑了,這準王妃……略有些可怕啊!

容煥回房洗了個澡休整了一番,轉身便去了血凰衛在王府外的院落。

顧長惜曾經告訴過她,為辦事方便,他特地挑選了數十名血凰衛住在九凰王府近旁,極得他的重用。這些人規矩森嚴,即便不在軍營中,其起居進出都有專人把守。容煥一進門,便瞧見一個凶神惡煞的大爺坐在門房處,桌上擺了筆墨,似是看守的樣子。

這大爺見了她,一雙眼睛立刻瞪得如銅鈴一般:“你是何人?”容煥頓了頓,輕聲說了從前顧長惜告訴她的暗語。大爺聽了麵色一緩,又打量了她幾眼,努力做出一副和藹模樣:“這是王爺專用的暗語。姑娘來此,不知有何吩咐?”

“沒什麼,王爺差我來查一查近日的紀律,看看有沒有人不守規矩。”

“那不可能,我老趙自上三代統領起便守著軍營,從沒出過一點岔子。”

“那就有勞趙大爺。”容煥極快地掃了一眼桌上的白紙,上麵工工整整地記錄了許多互相對應的號碼,多是一對一對的,而最上麵的一張紙上卻隻寫了一個,似是匆忙間隨意寫上去的,便問道,“我瞧大家的名牌都有房間,怎的這個人沒有,可是新填上的?”

“哦,你說二十三號啊,他之前一直在外麵為王爺辦事,昨夜才剛回來遞了名牌,我還未來得及安排,不過方才他收了項副統領的飛鴿傳書,又要走了……哎,就是他,”趙大爺指著屋中走出來的一個人,“他就是二十三號。”

容家小煥霎時轉過身去。

二十三號背著包裹,無論如何也未想到會在這裏瞧見容煥。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漸漸轉為一種奇異的綠色。

她笑了笑:“你就是那晚在房中扶我起來的侍衛吧?”

他不答,眼珠兒飛快地瞄了一眼屋頂,似是想伺機跑路。

“別想溜,我已經見著了你,這幹係你是撇不清了。”容家小煥笑眯眯地威脅道,“騙我後果很嚴重的。”

“豈敢豈敢,王妃多慮了。”二十三號也笑了笑,隻是笑得比哭都難看。現在誰都知道容煥是自家王爺的寶貝疙瘩,輕易得罪不起,便露出一副討好的容色,“那晚那個膽敢對您不敬的家夥,我趁您進了城樓便給料理了,王妃放心。”

他一口一個王妃,倒叫得容煥不好意思起來。她心中略一沉吟,原來她上了石階後聽到的那幾聲悶響,就是他在作怪。

“若我沒有聽錯,後麵跟上來的人就是你。”容煥斟酌著字句,疑惑道,“可若你一直都藏在門洞裏,我被顧君璟掐住脖子的時候,你一定全都瞧在眼裏,為什麼遲遲不出手?”

二十三號苦著一張臉,自家王爺吩咐的是:不到最後關頭不準輕易亮出身份。就在他剛要出手的時候,唐戩卻從對麵的門洞裏撲出來了……據項副統領方才的飛鴿傳書說,為著這件事,當時王爺的麵色極不好看,容姑娘也起了疑心,要他趕緊出去避一避,別叫她撞見。結果……嚶嚶嚶他會不會被王爺扔進血凰陣裏自生自滅?

思及此,二十三號不禁背後一毛,露出一副沮喪的容色:“我讓唐公子先一步救了王妃,王爺已經很惱火了,這次我一定會死得很慘。”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容煥稍微走近了些,溫言寬慰道:“那也不見得,倘若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沒有絲毫隱瞞,我便可以裝作從未見過你。至於唐公子那件事……我也可以讓王爺不再追究。”

二十三號愣了一瞬,雖然他麵上對容家小煥表現得比較孫子,然骨子裏卻還是心思縝密貨真價實的血凰衛,之前顧長惜也是看中了他善於偽裝這一點,才讓他潛伏去顧君璟身邊。是以他聽了容煥這幾句話,腦子裏立刻開始計算可行性,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親娘哎,靠譜!

“王妃大恩大德!二十三號永銘五內!”

“首先別叫我王妃,八字還沒一撇呢。 ”容煥咳了一聲才繼續道,“我們接著剛才說,

那個在城樓後麵放焰火信號的,就是你吧?你們究竟有幾個眼線,何時安插進去的?”“回王……回容姑娘,自大世子半年前逃走之後,我便混進去了,隻有我一個。”“這麼早?!”容煥略有些訝然,她眼珠兒轉了轉,“這麼說,他的一舉一動,其

實全在你們掌控之中?”二十三號撓了撓頭沒有言語,等於默認了。容家小煥心中更加明晰了幾分,又笑問道:“所以不管形勢如何,其實我都沒有危險對嗎?”二十三號繼續沉默。她略一沉吟,已推想出了整個來龍去脈,茅塞頓開之餘,心中不免又湧上幾分複雜。

顧君璟這貨怕是被顧三兒利用來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他怕牽扯到容老爹,還事先轉移了他老人家,又安排內線確保了自己安危,隨後就是自由發揮了。這其中唯一的狀況,隻怕就是唐戩了。他精心安排的苦肉計,讓人家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容家小煥有種被欺騙的氣惱,又覺得有些好笑。二十三號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笑,隻覺心裏直打鼓,他頓了頓,扯了包裹便從她身側“嗖”地溜了。她一怔,連忙回身,卻見二十三號足尖輕踏磚瓦,頃刻間已在數丈之外,心中不由得暗暗讚歎:不愧是顧三兒的人。容煥請趙大爺幫忙保密。他方才聽了二十三號叫她王妃,隱約想起了眼前這位姑娘的來頭,忙不迭地便應了。

彼時午後陽光正好,她在街上晃了晃,便徑自回了王府。這次她長驅直入,直接進了九凰王府的主殿,一路暢通無阻。下人們見到她,行的都是標準的主人禮。容家小煥也未說什麼,輕輕推開側臥的門便跨了進去。她心中存著事,一直是低著頭,也未察覺屋中有什麼不對,是以當她忽然抬起眼睫,便被桌前坐著的人嚇了一跳。

尚風悅愜意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半分嚇著人的自覺都沒有。“尚尚尚尚前輩,”容煥撫著心口,“……你怎會在此?”“唔,聽說不肖弟子受了傷,便來瞧瞧。”尚風悅透過氤氳的熱氣瞄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一別半年有餘,容丫頭倒是清減了許多。”容煥微微一怔,她上次見到尚風悅,還是在屋內偷聽這二人故意將秘密說給她聽。從那之後,她幾番煎熬曆經生死,其中種種鮮活得仿佛昨日,可如今看來……確實已經很久了。“許久不見,前輩還是一樣風流瀟灑,”容家小煥的心思不過轉瞬,已換上了一副好脾氣的微笑,“真是讓人豔羨啊。”

尚風悅喝了口茶,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心虛。當時與顧長惜說的那些算計容煥的言語雖然是故意的,不過確實也代表了他的心思,畢竟在他心中,寶貝徒弟的性命自然比這神農穀小神醫的性命重要得多。

後來聽說她沒有死,尚風悅除了驚詫,卻也沒有多放在心上,直到眼下他忽然發覺,這個小丫頭大約是要與寶貝徒弟糾纏一生了,當時那些言語,她不會偷偷記了仇吧?雖然容家小煥瞧著不像這種人,可是見她笑得這樣溫和老實,為什麼他總有一種背後涼颼颼的感覺?

“咳咳,四處漂泊而已。”他莫名就謙虛了起來,心頭打定主意要轉移話題,“雖然有些波折,不過你二人也總算功德圓滿了,看不出我這不肖弟子還是個癡情種子……”“我倒是也蠻意外的,”她打斷他道,“還以為他當真是為救我孤身犯險,卻不知一切早已計劃得妥妥當當。顧君璟若知道他被利用得這樣徹底,隻怕死也不會安心的。 ”尚風悅微微蹙眉。看樣子他剛剛得知顧長惜受傷,之前顧長惜所做的那些安排,他確實是不知情的。隻是這般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道了一句:“那瘸腿小子還沒死呢。”容煥愣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瘸腿小子”大約是在說顧君璟,忍不住便想笑,然想到自己剛剛義正詞嚴地告了顧長惜一狀,便扁扁嘴繃住了臉。尚風悅微歎一聲:“容丫頭,長惜做了什麼我不清楚,亦不想替他辯解,隻是依我看來,若他隻是想除去顧君璟,絕不可能受這樣重的傷。”

是啊,這貨一定是故意的。

容煥坐在床邊,伸手搭上顧長惜雪白的手腕。雖然他刻意受了顧君璟那一刀,也順利避過了要害,但不知為什麼,他摔下去的時候卻沒有用內力護體。換句話說,他是實打實地從數丈高的城樓上摔下,五髒的內傷要比刀傷嚴重得多。

這樣血淋淋的現實,即便是做戲給她看,她都生不起氣來了。尚風悅見她不語,微微放低了聲音,複又道:“即便做法有些偏差,可他待你是真好……容丫頭,你要擔待些,他是個苦命的孩子。”

最後一句話成功戳中了容家小煥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其實方才回來的路上,她亦想了很多。顧長惜,他強大而美麗,聰明且驕傲,他幾乎無所不能,可大約他唯一不懂的……便是如何去愛。

因為他沒有被愛過。

就像過了這麼久他才終於肯來祭奠她。

就像即使欺詐做戲也要騙她答應嫁給他。

他也許走了曲折一些的路,也許用了不對的方法,可是……誰能說那不是愛呢。容煥正微微出神,一低頭,卻陷入了一雙琥珀色的汪洋中。

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道:“你……何時醒的?”顧長惜眼瞳微微一側,極快地看了尚風悅一眼。雖然隻有一瞬,但聰明能幹的劍神師父大人還是悟出了那眼神中所蘊含的意味:快出去,我需要和二喜單獨說幾句。 ……

江湖第一高手心頭頓時中了一箭。

真是兒大不由娘啊!他這個日理萬機……呃,反正很忙的慈愛師父,一聽說愛徒出事了,便巴巴跑來看他,結果這貨一醒,半句話還沒說上,就先用眼神趕他走啊!尚風悅用關懷的目光望著顧長惜,試圖感化不肖弟子:“怎樣,覺得哪裏不舒服?”容家小煥本來也想問上一問,結果讓尚風悅先問了,伸出去的手便收了回來。顧長惜頓了頓,緩緩道出兩個字:“還好。”聲音平穩,卻還攜著一絲虛弱,中氣也不是很足。容煥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去倒水,便在她這一轉身的空當,顧長惜又瞧了尚風悅一眼,這次他的意思很明確,目光中隻寫了兩個字:礙事。於是容家小煥剛倒好水站起身,便瞧見尚風悅一臉憂傷地跳窗而去。一陣小風鑽進屋中,將床前的幔帳吹得微微擺動。顧長惜輕咳了一聲,容煥便快步走過去將窗子帶上了,嘴裏還念叨著:“好好的放著門不走幹嗎非跳窗……”她不知道,師父大人是受刺激太過乃至傷心得慌不擇路了。容家小煥轉過身來,手裏又端起杯子,一邊瞧著顧長惜,心中躊躇要不要扶他坐起,這樣躺著定然是沒法喝水的。正猶豫間,便聽顧長惜淡然道:“扶我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