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見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廟內,又何必悄悄喚那小童呢?其中必有暗昧。待我來。”站起身來,將朱展後跟一倒,他拉腳兒穿上,來到東角門,敲戶道:“裏麵有人麼?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難行,欲借寶庵避雨,務乞方便。”隻聽裏麵答道:“我們這廟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請往別處去吧。”說完,也不言語,連門也不開放。白玉堂聽了,暗道:“好呀!他廟內現有相公,難道不是男客麼?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這其中必有緣故了。我倒要進去看看。”轉身來到山門,索性把一雙未履脫下,光著襪底,用手一摟衣襟,飛身上牆,輕輕跳將下去。在黑影中細細留神,見有個道姑,一手托定方盤,裏麵熱騰騰的菜蔬,一手提定酒壺,進了角門。有一段粉油的板牆也是隨牆的板門,輕輕進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隨來,挨身而入。見屋內燈光閃閃,影射幽窗。五爺卻暗暗立於窗外。
隻聽屋內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飯,少時也好安歇。”又聽男子道:“甚的酒飯!甚的安歇!你們到底是何居心?將我拉進廟來,又不放我出去,成個什麼規矩,像個什麼體統9還不與我站遠些。”又聽女音說道:“相公不要固執。難得今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上天尚有雲行雨施,難道相公倒忘了雲情雨意麼?”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呢?我對你說,‘讀書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後身修’。似這無行之事,我是‘大旱之雲霓’,想降時雨是不能的。”白五爺窗外聽了,暗笑:“此公也是書癡,遇見這等人還合他講什麼書,論什麼文呢個’又聽一個女尼道:“雲霓也罷,時雨也罷,且請吃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麼樣?”隻聽當啷一聲,酒杯落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為何不識抬舉?你休要咬文嚼字的。實告訴你說,想走不能!不信,給你個對證看。現在我們後麵,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那不是榜樣麼?”男子聽了,著急道:“如此說來,你們這裏是要害人的。吾要嚷了呢!”尼姑道:“你要嚷,隻要有人聽的見。”男子便喊道:“了不得了!他們這裏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著喊叫,連忙闖入,一掀軟簾,道:“兄台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們奇貨自居,物抬高價了。”把兩個女尼嚇了一跳。那人道:“兄台請坐。他們這裏不正經,了……了不得的。”白五爺道:“這有何妨。人生及時行樂,也是快事。他二人如此多情,兄台何如此之拘泥?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湯名夢蘭,乃揚州青葉村人氏,隻因探親來到這裏,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無事,要到玉蘭坊閑步闡步。恐有題詠,一時忘記了筆硯,因此叫小童回莊去取。不想落下雨來,正在躊躇,承他一番好意,讓我廟中避雨。我還不肯。他們便再三拉我到這裏,不放我動身,甚的雲咧雨咧,說了許多的混話。”白玉堂道:“這就是吾兄之過了。”湯生道:“如何是我之過?”白玉堂道:“你我讀書人,待人接物,理宜從權達變,不過隨遇而安,行雲流水。過猶不及,其病一也。兄台豈不失於中道乎?”湯生搖頭道:“否,否。吾寧失於中道。似這樣隨遇而安,我是斷斷乎不能為也!請問足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湯生嗔怒道:“汝安,則為之。我雖死不能相從。”白玉堂暗暗讚道:“我再三以言試探,看他頗頗正氣,須當搭救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