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去世給了吳瀟瀟當頭一棒,差點被打翻在地,好在她挺了過來,並且沒有喪失信心。然而,接下來的一係列遭遇,讓她困惑、迷茫,甚至漸漸迷失了自己。“我又何嚐不想堅守呢,但你告訴我,這樣的環境,你讓我怎麼堅守?”後來的某一個日子,吳瀟瀟捧著苦咖啡,痛徹心扉地對黎江北說。
然而這一天,吳瀟瀟對黎江北並沒這麼客氣,話語裏甚至暗含著敵意。黎江北進去時,吳瀟瀟正拿著陸玉的退學報告,一臉深沉地坐在那兒。兩頁薄薄的紙,似有千斤之重,讓這位26歲起就跟著父親闖蕩江湖的女中豪傑雙手發抖。黎江北看了她一眼,將目光移到陸玉臉上,陸玉很平靜,黎江北見到的陸玉總是透著一種平靜,唯一發瘋的一次,就是在張朝陽的病房裏。
“陸玉同學,你不能這樣做。”黎江北說。
陸玉回望他一眼:“對不起,教授,我已經決定了。”
“你的決定是錯誤的,陸玉同學,你是學生,怎麼能不讀書呢?”
“我不是不讀書,我隻是想離開長大。”陸玉說。
“長大有什麼不好,你不是一直在為長大奔走呼籲想讓它好起來嗎?”
“那是以前,現在我想放棄。”
“放棄?”黎江北不解地盯了陸玉好一會兒,轉向吳瀟瀟:“吳校長,這到底怎麼回事?”
吳瀟瀟像是沒聽見,她對黎江北的到來無動於衷,沉默了片刻,她衝陸玉說:“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陸玉回答得很堅定。
“那好,想好了就去辦手續。”說著,她掏出筆,就要在陸玉的退學報告上簽字,黎江北急了:“吳校長,不能這麼隨便。”
吳瀟瀟這才抬起頭:“你是說我隨便?”
“我們要對孩子的一生負責,他們愛衝動,你我不能。”
“衝動?我吳瀟瀟從不幹衝動的事!”說完,噌噌噌在申請書上簽了自己的大名,遞給陸玉:“拿去找校辦,我再次重申一遍,是你自己強烈要求的,到時後悔,別怪別人。”
陸玉伸出雙手接過兩頁紙,沒再多說半個字,轉身出了門。黎江北發現,陸玉伸手接過申請書的一刻,眼裏浸滿了淚,一向明亮的目光也在那一刻噗地熄滅。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吳校長,你太草率了!”陸玉剛出門,黎江北的聲音就響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衝吳瀟瀟發火。就在他轉身想追陸玉的一刻,吳瀟瀟鬆開緊咬著的嘴唇,聲音沉沉地道:“黎委員,請你不要幹預我的正常工作。”
“我幹預,我黎江北幹預你的工作?”黎江北驚訝至極,他怎麼也想不到,吳瀟瀟會用這樣的口吻跟他講話。
就在他打算跟吳瀟瀟據理相爭的時候,校長辦公室的門嘭地被推開,進來的是曾經跟黎江北一起開過會的那位副校長,副校長後麵,跟著臉色黯然的張興旺。
“手續都辦好了,老張特意來跟你告辭。”副校長說。
“不必了。”吳瀟瀟的聲音像是從空中跌落下來,感覺不出是輕還是重。
“老張,你怎麼來了?”黎江北看到張興旺,急忙打招呼。
“我……我……我來給朝陽辦手續。”張興旺囁嚅著,目光躲開黎江北,不敢正視他的臉。
“手續,什麼手續?”
“是……”張興旺還沒把話說完,吳瀟瀟便下了逐客令:“回去吧,老張,好好在醫院守著你的兒子,對了,醫療費學校已經預交了。”
“知道了。”張興旺應了一聲,低下頭,不安地站了一會兒,一跺腳,走了。
黎江北腦子裏閃了幾閃,忽然意識到什麼,震驚道:“你不會把張朝陽同學也開除了吧?”
吳瀟瀟恨恨地望著黎江北,咬著嘴唇,沒說話。副校長耐不住了,忐忑道:“不是開除,是他自己主動申請退學。”
“胡鬧!”黎江北低聲罵了一聲,就往外追。
這一天是7月5號,黎江北他們進駐長江大學已經半月。
也就在同一天,孟荷母子間也爆發了一場戰爭。
下午孟荷去了醫院,林墨芝打電話叫她,說不想讓女兒在這家醫院住了,要把耿立娟轉往別的醫院。孟荷最近往醫院去得少,不是不想去,是她的生活發生了太大變化,令她應接不暇。
丈夫周正群接受審查後,市總工會對她的態度忽然發生了變化。以前孟荷可以不坐班,有事隻管跟部裏的同事說一聲,去忙便是。現在不行了,她得一天8小時坐在那裏,偶爾外出,必須到主管領導那兒請假。孟荷受不了這個,請假倒是無所謂,關鍵是領導的目光。孟荷以前沒發覺,人的目光會這樣複雜,以前在總工會,孟荷感受到的是春風,是陽光,所有的目光都灌了蜜似的,讓她老是讚歎世界太過美好。自打那件可怕的事發生後,仿佛一夜間,秋天便席卷了整個世界,所到之處,都是雨打芭蕉的聲音,是秋風掃落葉的聲音。人們看她,不再是滿含微笑地,懷著敬意地,也不再是畢恭畢敬,不再是“親如一家”。一夜間,人們的目光放肆起來,鬥膽起來,就算客氣一點,也是那種隔岸觀火的暗含著幸災樂禍的目光。孟荷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孟荷的人生裏,壓根兒不具備這種經驗,她在人生最好的時間段嫁給了周正群,此後便是一路凱旋,一路高歌,一路微笑,她原以為人生就該如此,不會有什麼陰雲或狂風,更不會有冰霜雪劍。所以她能一路微笑,一路輕歌,始終保持平易近人的和藹和謙遜。現在她才明白,所有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直被生活蒙騙著,活在假象裏。
她去找金子楊,質問他:“當初不是說好了嗎,隻要把字畫拿出來,把事情說清楚,就表明與周正群沒有關係,怎麼會這樣?”金子楊老道地笑笑:“孟荷啊,事物總是變化發展的,有時候,它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孟荷碰了一鼻子灰,白白在省委受了金子楊一小時的訓。
她不甘心,回到總工會,又去找總工會主席:“為什麼要把耿立娟的醫藥費停掉,她一天的費用就在一萬元以上,沒了錢,拿什麼給她治病?”
工會主席坦然道:“孟部長,我們已經盡了力,剩下的,應該交給她丈夫去做。”
“她丈夫?你們明知道她跟丈夫感情不和,路平根本就不管她,這樣做,等於是幫路平殺她!”
“孟荷同誌,工會不是救濟院,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你攬得有點過分了嗎?”
“過分,我怎麼過分了?”孟荷開始咆哮,她最最受不了的,就是工會主席的態度。
“孟荷同誌,你跟耿立娟感情深,關係密,我們理解,但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中,會傷害到我們的工作製度。”工會主席打起了官腔。
接連碰了幾鼻子灰,孟荷哭了,這是四十多歲卻依舊天真爛漫的孟荷第一次為自己的處境哭,第一次為世態炎涼落淚。後來,她忍不住把電話打給夏雨,懷著內疚說:“夏雨,我後悔,我真的好後悔。”
夏雨被她的話弄蒙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孟荷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
“夏雨,連你也用這種口氣訓我?”
“孟荷你到底怎麼了,誰訓你了?”夏雨那頭好忙,說話的口氣像是在應付。孟荷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這點,她衝夏雨嚷:“夏雨,你家慶雲的事跟我沒關係,我自己還一肚子委屈呢。”
夏雨掛了電話。
孟荷傻傻地發了半天呆,不,不是發呆,是發恨,忽地抓過電話,這一次,她打給了卓梅:“卓梅你告訴我,我家正群到底犯了什麼事,憑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卓梅結了半天舌,惶恐道:“孟荷,往後不要問這樣的事,上次跟你透了消息,我家老劉半月不理我。”
孟荷通往朋友的路就這樣斷了,孟荷活到今天,還從沒嚐受過如此孤單,原來孤單是這樣的可怕。
我不能被它殺死!孟荷這樣叫了一聲,伸出雙手,開始亂抓。她要抓住溫暖,抓住友愛,抓住被別人打碎的幸福。
林墨芝打完電話,孟荷毫不猶豫就去了,盡管她現在什麼也幫不了林墨芝,總工會幾天前下了一個通知,將各部的財務開支統一歸到了工會主席手裏,實行一支筆審批,可她還是去了!
去比不去更失望,就在她飽受折磨的這些日子,耿立娟的病情迅速惡化,可以斷定,不論把她轉到哪家醫院,她都活不過這個夏天。
孟荷陪著林墨芝落了一陣兒淚,直到自己漸漸清醒了,才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孟荷想,其實我還算幸福,至少比起耿立娟,我有希望。
車子在離十字路口很遠處停下,無奈地等著,金江的交通總是這樣糟糕,你別想痛痛快快搭上一次車。身體裏已經湧動起一絲幸福感的孟荷搖下車窗,想透透氣,也想讓外麵的陽光把自己照得更幸福一些。於是她一下就看見了兩個人:另一輛車裏,夏雨跟卓梅坐在一起,很親密地說笑著。
回到家,孟荷氣急敗壞地蹬掉鞋子,赤腳在木地板上走來走去。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孟荷還沒把自己心裏的窩囊和火氣發泄掉,兒子回來了。兒子也是掛著一臉的不高興走進門的,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媽,你是不是跟曹媛媛和她媽一起吃過飯?”
4
孟荷認為自己沒錯。
她請曹媛媛母女吃飯有什麼錯呢?那天她在辦公室,寂寞無邊無際包圍著她,對丈夫的擔心不時跳出來,同事們躲她遠遠的,大小領導又像提防小偷一樣提防著她,生怕她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去敲誰的門。整幢大樓裏,她像傳染病患者一樣被隔離著。孟荷就那樣坐了一個下午,坐得自己的肢體都發木了,就想起來活動活動。手機突然響了,盡管號很陌生,孟荷還是心動了一下。這麼長時間,她的手機像是患了病,除了紀委打過兩次電話,更多時候,它是沉默著的。孟荷接通電話,輕輕問了聲:“誰啊?”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不大年輕的女聲:“孟荷姐嗎,我是雪嬌。”
“雪嬌?”孟荷邊問邊尋思,她什麼時候認識一個叫雪嬌的女人呢?
等對方說完,孟荷就記起來了,這個雪嬌她應該算認識,至少不能算陌生。她是曹的夫人。曹就是當年孟荷喜歡過並且差點嫁給的那個男人。後來孟荷離開了曹,幸運地嫁給了周正群,曹傷感了一陣兒,娶了這位雪嬌。他們結婚時,曹懷有某種敵意地給她發了請柬,孟荷那時還在乎誰的敵意啊,大大方方就去了。婚禮辦得很熱鬧,體麵自不用說,更讓曹驕傲的,是雪嬌的美麗。孟荷不得不承認,雪嬌比她漂亮,也比她更有女人味。曹就是曹,他的眼光永遠是一流的。
那次之後,孟荷跟曹一家斷斷續續有些來往,主要是曹找她敘舊,找她辦事,孟荷很大方,隻要曹提出來的,能辦的都給辦了。雪嬌呢,非但不吃醋,還很感激她,親熱地稱她為姐姐。後來為一場經濟官司,孟荷替曹說了話,法院向著曹判了,周正群得知後,頗為不滿,警告孟荷,如果再敢打著他的旗號跟下麵亂說話,小心他不客氣。孟荷這才收斂了,跟曹一家的關係也慢慢淡下來,這些年,幾乎就不來往了。
雪嬌這個時候能想起她,讓孟荷十分感動。
這個下午,孟荷在雪嬌的盛情相邀下,去了她的時裝城。雪嬌那張嘴真是會說,不經意間,她就安慰了孟荷。雪嬌說周副省長是誰啊,他們也不掂量掂量,就想給周副省長使絆子,放心,孟姐,不會有事的。這種事我清楚,吵嚷一陣兒就過去了。見孟荷鎖著眉,雪嬌又道:“孟姐你這樣子不行,越是這種時候,你越要開心,越要裝作沒事,讓他們看看,你孟姐就是孟姐。走,我陪你去做護理,放鬆放鬆。”
孟荷跟著雪嬌去了美容院,躺在那張舒適的床上,孟荷的心漸漸放鬆,想想也對,有什麼大不了的,有誰敢把正群怎麼樣?雪嬌再三跟護理小姐叮囑,這是我姐姐,一定要做得舒服啊。孟荷微閉上眼,隨著一雙玉手在身上的遊動,腦子裏那些可怕的想法慢慢遠去,她看見白雲,悠悠地蕩了過來。她看見青山、綠水、遼闊的海麵,還有天際處火紅火紅的晚霞……
那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至少周正群被審查後,孟荷就沒再擁有過那樣美好的下午。時間在按摩床上慢慢消逝,隨著美容小姐靈巧的手指,還有溫柔的按撫,孟荷的身體漸漸打開,心也漸漸打開,在時光渾然不覺的流逝中,她獲得了一種補償,一種滿足。
夜色不知何時已裹住了金江,曖昧的燈光將美容中心映襯得越發像個暖巢。孟荷舍不得離開,雪嬌也不想讓她離開,兩人躺在貴賓室裏,叫了外賣,填充肚子的過程中,雪嬌又說了許多,這時候雪嬌說什麼已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雪嬌能設身處地為她想,能敞開心扉跟她談,能替她撥開層層迷霧,把原本讓陰雲遮蔽了的藍天顯露出來。孟荷在感動之外,禮節性地問了一句:“他呢,現在還好嗎?”
雪嬌一笑:“去了俄羅斯,做生意。”
孟荷嗯了一聲,就又接著原來的話題,繼續跟雪嬌說著女人間的體貼話。後來,雪嬌硬拉她去蒸桑拿,孟荷沒有拒絕,在桑拿室嫋嫋的水汽中,她們把時間消磨到了午夜。
又過了一天,周六,兒子健行沒回來,孟荷不願窩在家裏,打電話給雪嬌,想請她吃飯。雪嬌愉快地答應了。到了酒店,才發現,雪嬌多帶了一個人:女兒曹媛媛。
孟荷對曹媛媛,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猛見雪嬌多出這麼一個女兒,長得又這麼漂亮,立刻傻眼了。“雪嬌,你好福氣啊。”她由衷地說。目光在媛媛身上不停地流動著。聽雪嬌說,媛媛也在江大,孟荷忙說:“好啊,跟我家健行在同一所學校。”
曹媛媛這天表現得相當乖巧,溫順可人,淑女極了。她忽而抓著母親的手,把那個“媽”字叫得跟棉花糖似的,聽得孟荷心裏癢癢。孟荷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生下一個女兒,兒子固然不錯,但多一個女兒,豈不是更幸福?這可能是天底下漂亮女人共有的心病,都希望自己的美麗能夠延續,都希望身邊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兒,用來向世人證明,自己曾經是如何如何的漂亮,如何如何的……曹媛媛不可能不知道孟荷的心思,她是誰啊,雪嬌的女兒。雪嬌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優點都遺傳給了她,她還額外繼承了父親的聰明、多情,甚至那麼一點小狡猾。見孟荷眼裏燃燒出一絲嫉妒的火苗,她趕忙挪到孟荷身邊:“孟阿姨,你的皮膚保養得很好喲,有空教教我媽,告訴她一些年輕的秘訣。”
這話說得多熨帖,多招人喜歡。孟荷剛要客氣,曹媛媛又抓住她的手,半個身子偎過去:“孟阿姨,你這條絲巾搭配得真好,一下就把氣質給襯托出來了,哪像我媽,不打扮還好,一打扮,更俗。”
雪嬌佯裝生氣:“媛媛,哪有這樣說媽的。”
“媽,人家說得是實話嘛,你真該拜孟阿姨為師,好好跟孟阿姨學學,別整天就知道你的服裝生意。”
“你孟阿姨是天生的,媽哪敢跟她比。”
母女倆你一句我一句,毫不臉紅地奉承著,直把孟荷奉承舒服了,孟荷這才佯裝不好意思,道:“行了,你們就少挖苦我幾句,我都不知道自己憔悴成什麼樣了。”
女人大概就是這樣一群動物,她們聰明時比男人要精明百倍,比男人要多一百個心眼,一旦談起美貌啊體形啊年輕啊這些話題,智商指數馬上就降到了零,哪怕對方說的全是謊言,她們也寧可相信它是真理。
這頓飯吃得別提有多滋潤,孟荷花錢買開心,曹媛媛呢,把它當成一個大舞台,極具天才地表演了一場淑女戲。表演到後來,孟荷忍不住就動心了:“媛媛真乖,說得阿姨心裏癢癢的,真想收你做幹女兒。”
一聽做幹女兒,曹媛媛馬上拘謹了,羞紅著臉道:“孟阿姨你別笑話我了,媛媛哪敢高攀?”
“看你這孩子,這有什麼高攀的。”孟荷笑著,夾給曹媛媛一塊魚。這時候,她腦子裏忽地冒出一個影子,夏雨的女兒夏可可那張略帶霸氣的臉跳了出來,她暗自歎口氣,要是健行喜歡上媛媛這麼一個女孩子,她這當媽的,舉雙手讚成。
一直凝神望她的雪嬌趁勢道:“媛媛你可要努力,好好學習,將來出息了,你孟阿姨一高興,沒準讓你做兒媳婦兒。”
“媽”曹媛媛誇張地發了聲嗲,擂起小拳頭,要打母親,孟荷像煞有介事地說:“媛媛,做我家媳婦兒,可不能野蠻喲!”
曹媛媛吐了下舌頭,乖乖地坐一邊不說話了。
孟荷跟雪嬌換了話題又聊,聊到後來,孟荷很鄭重地跟曹媛媛說:“媛媛啊,往後在學校,可要盯著你健行哥,現在的女孩子手段多得很,別讓他上了當。”
這話一語雙關,既有肯定曹媛媛的意思,也不至於讓她覺得這裏有什麼承諾的成分。重要的,孟荷是想給雪嬌母女一個信號,媛媛可以跟健行來往,而且可以來往得密切一些。至於到什麼程度,密切了以後怎麼辦,孟荷沒說。沒結果的事她向來不說,別看她讓雪嬌母女哄得這麼開心。
孟荷這樣做有她的道理,她就是想借雪嬌的女兒給夏可可一點顏色,別把事情想得太美!
周健行絲毫不買母親的賬,他對曹媛媛一點都沒感覺。自從父親出事,夏可可被免去學生會主席後,曹媛媛在江大一下紅了起來。曹媛媛目前已升為學生會副主席,兼著網絡部部長,按照目前態勢,很有可能飆升到主席位子上。這不是讓他惱火的原因,周健行目前已對學生會工作了無興趣,辭了幾次職,都因校方不批準,沒辭掉,不過他已經很少到學生會去了,那層樓自從少了夏可可的身影,一下空蕩起來,周健行去了,目光沒著落,心也沒著落。
周健行是為另一件事惱火。據他調查,夏可可跟校長孔慶雲的父女關係,是曹媛媛傳播出去的。曹媛媛在夏可可當選學生會主席一事上,製造了不少謠言,其中最惡俗的一條,就是校長孔慶雲為女兒競選拉票!
這一條直接導致了夏可可被校方撤職,而且,對接受調查的孔慶雲也影響極大。
這還不算,曹媛媛竟假冒夏可可的名義,私下跟長江大學學生會主席張朝陽約會,向張朝陽透露了全國政協調研組抵達金江的時間!
這時間是周健行無意中從江大宣傳部強中行那兒聽到的,他跟學生會幾位幹部私下閑聊時,又將這消息沒在意地說了出來,誰知……
“媽,你清醒點好嗎,她們母女不是什麼好人!”周健行見母親執迷不悟,不停地嘮叨雪嬌母女的好處,氣急敗壞地說。
“就夏家母女好,是不是?我就知道,你眼裏除了可可那妖精,再沒別人。”
孟荷也是被兒子氣昏了,他幹嗎非要跟自己作對?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正被夏雨和卓梅孤立著嗎?
這一天孟荷跟兒子吵得很凶,到後來,兒子竟不顧她的傷痛,說出一句讓她崩潰的話來:“媽,你別總那麼自以為是好不好,要不是你,爸也到不了今天!”
孟荷啪的一聲,將手裏的杯子摔到了地上。
同時摔杯子的,是黎江北。
這天黎江北並沒追上張興旺,剛從吳瀟瀟辦公室出來,舒伯楊就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黎江北沒好氣地說:“我在健身!”舒伯楊聽出了他話裏的火藥味:“黎委員你在跟誰撒氣,現在不是撒氣的時候,車子在校門口,你馬上趕過來。”
黎江北猶豫了一會兒,知道舒伯楊找他,一定是急事,便往校門口走去。長江大學的院牆是臨時圍起來的,校門修得不倫不類,怎麼看也不像是所學校,倒像是廢品收購站。校門口聚集著一群學生,大約是跟路邊的小販發生了口角,正在爭執什麼。黎江北掃了一眼,鑽進車子,等趕到舒伯楊這兒,才發現莊緒東也在,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
“什麼事?”黎江北著急地問,他心裏還惦記著張興旺,生怕這個性格倔強的農民真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
“坐下慢慢談。”舒伯楊指著對麵的沙發,請黎江北落座。莊緒東沒說話,臉上是一副讓人琢磨不透的神情。黎江北狐疑地打量著他們,不明白這兩人怎麼又聚到了一起。
“最近怎麼樣,進展還順利吧?”舒伯楊問。
黎江北搖頭,這段時間的工作真讓他沒法談,尤其吳瀟瀟的態度,翻來覆去,令他難以琢磨。他尷尬地笑了笑,道:“一言難盡。”
“情況我都聽說了,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談談,怎麼幫吳瀟瀟女士打消疑慮。”舒伯楊說。
“她有什麼疑慮?我看她是成心不讓我工作。我進去這麼長時間,什麼情況也不提供,態度雲裏霧裏,讓人搞不清。”黎江北抱怨道。
“老黎你別這麼想,我們就怕你多想,這才急著跟你溝通。”
“什麼意思?”黎江北不解地盯住舒伯楊問。
舒伯楊把目光一轉:“還是讓緒東跟你說吧。”
一直緘默著的莊緒東這才變換了下坐姿,道:“吳瀟瀟女士的情況,我也是剛剛聽到。江北,你不覺得吳瀟瀟女士的變化很可疑?”
“你是說……”
“江北你想想,吳瀟瀟女士剛到金江時,曾是何等的激昂,為她父親,她幾度找到省政府,要求跟省領導對話。就在去年年初,她還上書國家教育部,要求明確民辦教育的政策界限,為民辦教育提供政策保障。為什麼一年後,她突然變得如此消沉?”
“不是消沉,她是妥協。”
“說得好,她確實是妥協。但江北你想過沒有,一個把全部心血都注入到長大事業上的女性,一個發誓要把父親未竟事業進行到底的實幹家,怎麼會突然妥協呢?”
莊緒東激動起來,這很難得,黎江北的印象中,莊緒東一向很沉穩,跟他接觸這麼多年,黎江北很少見他激動過。
黎江北沒有馬上回答。有些事,他不是不清楚,不是不明白,吳瀟瀟態度的變化,分明跟江北省目前的政治環境有關,跟江北高層個別人的態度有關。他也懷疑,吳瀟瀟受到了威脅,或者,是在某種力量的脅迫下,被迫作出了這種妥協。但他沒有證據,讓他怎麼說!
見他沉默,莊緒東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語氣和藹地說:“江北,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跟你合計合計,我們對吳瀟瀟,不能太被動,不能坐等觀望,更不能讓她被別人左右,應該主動表明態度,想辦法打消她的顧慮。”
“怎麼想?”莊緒東情緒一穩定,黎江北的情緒也跟著穩下來。
“辦法你自己拿,我這兒有樣東西,可以給你看看,或許對你有幫助。”
“什麼東西?”
“檢舉信。”
說著,莊緒東拿出一封信,遞到黎江北手中。黎江北快速看起來,這一看,他的心就又不能平靜了。
這封檢舉信來自江北商學院,是江北商學院一位叫李漢河的教授寫的,信中詳細披露了江北商學院跟長江大學合作的前前後後,道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深層內幕。其中就有江北商學院利用跟長江大學合作的機會,變相增加了三個專業,擴招了三千多名學生,後來又因師資力量跟不上,大二時將三個專業分散合並到其他專業,造成學生強烈不滿。商學院還將長江大學的投資款暗中挪用,支付長年拖欠的工程款、裝修款等,導致長江大學後續工作無法進行。最嚴重的是,這次合作原本就是一個鬧劇,幾年前江北省教育廳為追求某種效應,參照省上關於引進外資興辦合資企業的規定,出台了一項政策,對吸收外資或跟境外團體及院校合資辦學的,給予12項優惠,包括博士點的設置、高校科研項目的報批等都可以比別的院校放寬條件,這是其一。其二,但凡引進外資的,省財政給予同等額度的財政扶持,僅是這一項,江北商學院就比別的院校多拿到財政扶持資金5000萬元。這些錢,部分用來償還債務,多的,則用來大興土木。江北商學院四年間工程建設總投資高達一億三千萬,教師辦公與住宿條件遠高於江北大學。這些是用在明處的,暗地裏還有一部分資金用於各種名目的外出考察,四年間,江北商學院先後派出15個考察團,60%的教務人員及其家屬利用兩個假期外出旅遊考察,其中到歐洲和美國等地考察學習的,就有兩百多人次。這兩百多人中,就有教育廳官員及家屬。
“可怕,真是可怕!”黎江北看完,忽然不知該說什麼,拿著合作夥伴和國家扶持高校事業的錢,搞這麼多沒名堂的事,還堂而皇之地稱之為考察學習,這種事,居然就發生在學術淨地!如此令人震驚的行為,竟被有關主管部門掩蓋著,保護著,這,究竟是該怪學校,還是該……
黎江北的情緒很糟,糟透了,還沒來得及發作,舒伯楊又遞給他一封信,等把這封信看完,黎江北就再也保持不了君子風度了,他憤然起身,猛將桌子上的水杯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