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麻煩(3 / 3)

“江北,我感覺這個張興旺不簡單,你實話告訴我,這人到底有沒有背景?”

“背景?你指的哪方麵?”

“還能是哪方麵,江北,這次你得跟我說實話。”周正群憂心忡忡,從江龍回省城,一路他都在想,一個深山裏的農民,居然對政策吃得那麼透,而且說起話來有條有理,既不刁蠻,也不搶理,就事論事,論完就走。這在周正群遇到的上訪對象中,算是很特別很有水平的一個。也正是因為有水平,周正群才覺得,這個人絕不簡單,他急著想從黎江北嘴裏知道更多關於張興旺的事。

這是周正群的工作習慣,每每遇到棘手事,他首先要多問幾個為什麼,循著蛛絲馬跡,查清事情的本源,然後再尋求解決的辦法。他有種預感,張興旺很有可能是他一個大麻煩,也是江北省政府一個大麻煩。

這種預感雖然沒有來由,但很強烈。

周正群點了一支煙,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道:“我省的高等教育,底子你清楚,這兩年的發展你更是見證人。盡管對外說是取得了輝煌成就,但事實到底怎樣,你我心裏都清楚。”

黎江北沒急著說話,這些天,他的心一直被這個問題揪著,周正群說得沒錯,事實情況比這可能還要糟,但他不想就這個問題深談,這個話頭要是扯開,三天三夜也扯不完。他略一思忖,故作輕鬆道:“一個鄉野草民,居然把副省長難住了,他在江龍沒怎麼難為你吧?”

“他要是難為倒好。”周正群邊說邊掐滅煙,坐在沙發上好像不舒服,忽然起身說:“江北,你說怪不怪,昨天要是張興旺跟其他上訪者一樣,對我大鬧大叫上一陣兒,或者提出許多苛刻條件,我反而不覺得他棘手,恰恰是他沒難為我,才讓我不安。”

“你的意思是……”黎江北試探性地問。

“我感覺他的目的絕不是要跟學校和政府索要學費,他有深意。”

“這不好嗎?或者……”黎江北再次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他倒要聽聽,對張興旺這個人,周正群怎麼看待。

“你說他會不會學那個秋菊一樣,弄些讓政府很尷尬的事?”

黎江北心裏猛地一震,周正群果然是周正群,剛剛跟張興旺見了一麵,就猜出了對方的動機!

這也是他不想就此問題深談的一個緣由,他接觸過張興旺,還不止一次,起先他以為,張興旺頂多就是鬧著讓江龍縣給他兒子安排工作。後來才發現,他低估了這個農民。張興旺花那麼大精力收集那些資料,三年不放棄上政府的門,目的絕非隻是為兒子討份工作。怎麼說呢,這個有點文化的農民跟政府較上真了!

這麼些年,上訪戶雖然不少,十分難纏的“釘子戶”也不少,但他們都是為“自己”來的,或是遭遇了不公,或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們是衝政府喊冤來的。張興旺不,他真是跟電影裏那個秋菊一樣,是為政府糾錯來的!

這一點,黎江北絕沒判斷錯,這會兒聽了周正群的話,更是堅信了自己的判斷。政府出台一些政策時,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這事沒人認真也就罷了,一旦認真起來,就成了另一種性質!

而且,擴招這件事,涉及麵廣,是政策層麵上的難題,一下兩下誰也破解不了。這種情形下,張興旺這個人就有了代表性。這麼想著,他跟周正群說:“這個人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可怕,我倒覺得這是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展開大討論,改革畢竟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再說,錯了就虛心承認,這有什麼可怕的?”

周正群聽完,沉思了一會兒道:“理是這個理,可真要照你說的這麼辦,我這個省長怕就當不了了。”

黎江北撲哧一笑:“說半天,你是為自己的烏紗帽發愁。”

周正群猛地起身,正色道:“江北,這種玩笑不許開,我周正群還沒到為自己的烏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份兒上!”

“看你,激動了不是?我是說,有些事捂是捂不住的,莫不如早點暴露,也好讓你這個省長盡早找到衝破瓶頸的辦法。”

周正群意識到自己的激動,轉而一笑:“江北啊,也就你能理解我。好,不說這個了,哪天有空你替我見見這個張興旺,我覺得他是個人物。”

黎江北盡管不知道張興旺在江龍說了什麼,讓一向沉穩練達的周正群如此擱不下,但有一點他放心了,周正群並沒把張興旺樹到對立麵上,也就是說,周正群心裏,對擴招以及由此引起的一係列教育困境,已經開始反思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黎江北忽然問:“慶雲的事,有消息嗎?”

周正群臉色一暗,他怕黎江北問這個,有些事別人問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絕,但在黎江北麵前,他做不到。他們之間向來是沒有什麼機密的,組織原則有時候也無效。但這件事他真是無法回答。

見周正群為難,黎江北很快說:“如果不方便,就不說了。”

周正群黯然一笑:“沒什麼不方便的,一句話,事情複雜。”

黎江北臉上的笑陡然而逝,這四個字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興許他還能想得少點。周正群用這四個字答複他,問題怕是……

4

省政協會議廳,準備了幾天的座談會終於召開。這次會議是專為迎接全國政協調研組召開的,之前政協已召開過兩次專題會議,對調研組的到來做足了準備。今天開會有兩層意思,一是再次統一口徑,強調調研紀律,把大家的思想認識統一到一條線上來。另外,也是想借這個機會,把政協下一步工作透個底,好讓委員們有個思想準備。

會議由政協主席馮培明親自主持,之前秘書處已邀請夏聞天等老同誌列席會議,省城教育界部分代表也被請了來,政協拿出了很誠懇的態度,目的就一個,希望大家在這次調研中多配合,少添亂。

可到了既定的時間,還不見夏聞天的麵,派去接他的車回來了,說是家裏沒人,手機關機,聯係不上。舒伯楊就說:“要不再等等,夏主席不會不來。”

馮培明不滿地瞥了舒伯楊一眼:“現在開會,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時間。”說完,就神色嚴肅地講起話來。

馮培明今天的講話分三層意思,一是對全國政協調研組的到來表示熱切期盼,他說:“全國政協派調研組到我省調研,表明全國政協對我省的教育工作是非常關注的,我省高等教育經過多年來的發展,取得了長足進步,積累了豐富經驗。特別是這五年,高教事業跟江北經濟一樣,插上了騰飛的翅膀。五年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五年的飛躍式發展,已使江北高校事業走在了全國前列,為全國高校的改革與發展提供了豐富的經驗……”

第二層,他對參加全國調研組的三名委員寄予厚望,要他們不負省委、省政府之厚望,不負省政協之重托,帶著全體委員的心願,還有廣大教育工作者的心聲,把江北高教事業大發展的輝煌成就反映上去。

選派參加調研組的三名委員是今天的與會重點,黎江北坐在前排正中,從接到會議通知那一刻起,他就在想,政協會給他定什麼調子,會讓他肩負怎樣的使命?這會兒聽馮培明言辭激昂,再三強調要突出成績,黎江北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些天他準備了13個問題,裏麵隻有兩個談江北高教的成績,其餘11個,都是談問題或不足。他掃了一眼身旁另兩位代表,他們正拿筆認真地記著,表情專注。這兩名委員黎江北都很熟悉,一名是江北省委黨校的林教授,行政學專家。另一名是江北師範大學劉教授,語言學專家,圈子裏都叫他“劉語言”。聯想到這兩人平日的言行,黎江北就想,這次調研,可能跟政協唱反調的,怕就自己一個。

這麼想著,他將目光投到主席台就座的舒伯楊臉上,舒伯楊神情坦然,鎮定自若,看不出有什麼反常。黎江北收回目光,認真做起記錄來。

馮培明的第二層意思終於講完,他咳嗽了一聲,端起水杯,目光環視著會場,很是自信地看了一會兒,接著在黎江北臉上短暫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喝水,接著講話。

馮培明要講的第三層,就是當前江北的高教形勢,特別是發生在江北大學的孔慶雲腐敗案,以及此案對江北高教界可能產生的負麵影響。開會之前,馮培明就此問題請示過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金子楊。金子楊沒就案件具體談什麼,但他說:“這件事相信對江北高教界影響很大,高教界的腐敗已不是什麼秘密,也不是曝不得光的,它是混雜在我們高教事業中的一股濁流,清除這股濁流,省委決心很大,政協一定要在這方麵起到積極作用。”

馮培明據此斷定,省委對孔慶雲一案,已有了定性。既然金子楊用了“腐敗”兩個字,就表明,孔慶雲已經……

馮培明正要講話,會議室門悄然推開了,進來的先是會務處一位秘書,馮培明最討厭別人在關鍵時刻打斷他,剛想訓斥,就見秘書身後跟進一個影子來。

馮培明臉上的光芒瞬間失去,他猶豫了一會兒,極不情願地起身,衝門口說:“快請夏老就座。”

夏聞天掃了一眼會場,衝馮培明客氣地點點頭,在會場後麵找個座位坐下了。

馮培明的臉色有點僵,半天,才從驚愕中恢複過來,心裏想,他怎麼在這個時候出現?

黎江北繼續垂著頭,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寫著什麼,仿佛,他對夏聞天的到場渾然不覺。

再接著講話,馮培明就變得不自然了,至少,底氣沒剛才那麼足,聲音也沒剛才那麼洪亮,他草草講了幾句,具體講了什麼,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有一點他很清醒,關於孔慶雲,關於江北大學,他一個字沒提。

會議接著討論,圍繞馮培明剛才的講話,委員們各抒己見。師範大學劉教授是典型的書呆子,剛才他雖也在筆記本上記著,馮培明講了什麼卻一句也沒記下。他第一個發言,談的竟是高校教師的待遇。他說:“改革開放多少年,其他行業職工的收入都增長了,生活水平也大大提高。唯有教師可憐,工資雖然在漲,但與物價上漲幅度相比,工資的漲幅實在讓人寒心。”他以自己為例,說過去他的住房條件在金江市算是上等水平,三口人,58平米。現在呢,他們老兩口住65平米,雖是多了7平米,但與金江市的整體住房條件相比,顯然是到了末流。“房價飛漲,物價猛增,我一個教授,苦了一輩子,尚且買不起一套房,你說教師這行業,還有什麼吸引力?”

劉教授最近正讓房子的事鬧得心亂,他所在的那一片要拆遷,按開發商給的政策,他的舊房在原地還換不了新房一個臥室,往郊區搬他又不樂意,所以就把牢騷發到了會上。

黎江北發現,劉教授講這些的時候,舒伯楊不停地衝劉教授使眼色,但劉教授大約是心裏太堵了,也不管在這樣的會上發牢騷合不合適,根本沒注意。

接下來發言的是省委黨校的林教授。林教授不愧是黨校的,政治水平就是高,他順著馮培明的話,又往深裏講了三點,旁征博引,深入淺出,邏輯嚴密,條理清楚,就跟課堂上講課一樣。但是會場氣氛卻有些亂,後麵列席會議的幾位委員好像不大愛聽林教授講這些,竟寫了紙條傳過來。黎江北接過紙條一看,上麵寫著:這次選派委員的標準是什麼,為什麼民辦大學的委員沒有資格參加?還有一張寫著:不同級別的高校享受著不同的政策,這次搬遷,江北大學享受的優惠政策最多,而長江大學到現在連教學地址都落實不了,這問題為什麼不談?

連著看了幾張,黎江北不敢看了,他終於明白,今天來的委員,都是帶著問題來的,這會要是控製不好,就會成為一個訴苦會,問題反映會。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把紙條往上傳時,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將他手裏的紙條拿走了。黎江北抬起頭,就見舒伯楊的目光正對在他臉上。

舒伯楊似乎在責怪他,又似乎在暗暗提醒他。

這天的黎江北隻講了三分鍾,就一個問題,委員的責任。

他說:“委員是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建言也好,提案也好,必須反映人民群眾的心聲。尤其是在當前形勢下,更應該充分發揮政協委員的優勢,加強同社會各界的聯係與合作,及時反映各方麵的真情實況和不同群體的願望要求,推動群眾關心的熱點問題得到解決,維護好群眾正當利益。高教界委員應該時時刻刻把高教事業放在首位,要敢於反映高教發展中存在的問題,敢揭短。揭短是為了幫助政府尋找不足,解決問題,說穿了,揭短也是為了發展,為了更好地促進和推動高教事業。”

黎江北的發言引起會場一陣兒騷動,台下響起一片嗡嗡聲,因為是討論,坐在主席台上的馮培明也不好說什麼,後來見委員們話題越扯越遠,他提醒道:“大家不要走題,一個一個談,注意會場秩序。”

會議開了將近三個小時,列席會議的委員們到後來真是提了不少尖銳問題,其中就有委員提出,江北大學作為江北省最高學府,校長神秘失蹤,社會傳言紛紛,孔慶雲校長也是政協委員,政協應該出麵澄清事實,抵製流言。

馮培明非常嚴肅地說:“這個問題不在今天討論的範圍,孔慶雲到底出了什麼事,紀委會給大家一個說法。”

此話一出,全場肅然,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隻要提到紀委,總給人以豐富聯想。

坐在台下的夏聞天麵部表情動了幾動,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沉默,會議快要結束時,馮培明征求他的意見:“夏老有什麼指示?”

夏聞天站起身,再次掃了一眼會場,道:“首先我向大家檢討,今天到會遲了,我從醫院往這邊趕時路上堵車,但這不是理由,請大家批評。聽了大家的發言,我很感動,都說政協委員是個虛名,我看不是,今天大家的發言就證明,每個委員都在思考,都在認真想問題,這就好,表明我們的委員已經意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也在竭盡全力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要問我有什麼指示,沒有,期望倒是有一條,四個字:實事求是。”

黎江北後來才知道,夏聞天這天遲到,真是路上堵車延誤了。夏聞天患有高血脂,這天正好是他到醫院例行檢查的日子,他又不願坐公車,自己打的去,結果晚到了半小時。

這天黎江北收到一封信,是會後一名委員悄悄給他的。路上沒顧上看,回到家中,黎江北立即打開信,看著看著,晴朗的臉變沉了。

信是長江大學12名教師聯名寫的,詳細反映了長江大學從創辦至今所遭遇的種種不公平待遇,特別是跟合作單位江北商學院發生利益衝突後,有關方麵不按法律程序,而是聽信江北商學院單方麵的說辭,強行將長江大學驅出原校址,使五千多名學子在廢棄的庫房讀書。這還不算,長江大學花巨資購得的土地,又因其辦學手續非法化,被國土部門收回,銀行凍結了該校全部貸款,致使原定今年完工的一期工程成了泡影。信中呼籲,有關方麵應該采取積極措施,盡快查實長江大學和江北商學院矛盾衝突的焦點,妥善解決這一遺留問題,讓學子們早日回到校園。

信盡管寫得很委婉,但字裏行間卻有一股掩不住的情緒。黎江北能感覺出,這情緒是憤,是怒,是不得不吐的一種痛。長江大學的情況他了解一些,跟江北商學院合作的前前後後,他也調查到一些資料。他個人認為,長江大學原本是江北省發展民辦高校的一塊實驗田,一塊很有希望的實驗田,可惜這塊實驗田沒種好,讓人糟蹋了。

怎麼辦?黎江北想了好半天,覺得這問題擱到他這兒不行,信上說得很清楚,如果處理不妥,長江大學師生將會進一步上訪,直到問題徹底解決。聯想到前些日子在碼頭看到的情景,還有陸玉送給他的那份傳單,黎江北內心的不安越發加重。

長江大學是一枚埋在江北高校間的炸彈,如果不及早排除,將會引出一係列麻煩,弄不好,會傷及江北高教的主動脈。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無論如何,得把這枚炸彈排除掉!

可怎麼排除?黎江北再次靜下心來,開始思考良策。然而,麵對亂麻一樣的現實,他真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腦子裏反而被這些年發生在江北高教界諸多怪事、奇事困擾,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獨自悶想了一會兒,黎江北將助手小蘇叫來,叮囑道:“你馬上著手調查長江大學,從創辦那天查起,一定要細,要全。”小蘇從黎江北臉上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性,他蠻有信心地說:“教授請放心,我一定會把最真實的資料拿給你。”

小蘇走了很久,黎江北繃著的那根神經還是無法放鬆,他拿起電話,想打給周正群。這個時候,他真渴望能跟周正群好好談談,交換一下彼此的想法,包括對孔慶雲的事,他也想從周正群嘴裏多知道點消息。畢竟,慶雲跟他關係非常,又是江北大學的掌舵手,他的事一天不落實,江大這艘巨輪就一天不得平穩。

江大可千萬不能再有動蕩啊!

電話撥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停住,耳邊不知怎麼就響起舒伯楊提醒過他的話:“慶雲同誌的事涉及方方麵麵,聽說龐書記也難住了,我想,我們還是不要給周副省長施加壓力,畢竟,周副省長跟夏老的關係,是誰也越不過去的坎兒。”

黎江北猶豫了,這個坎真是不能越,也無法越,那麼,按組織原則,正群就應該回避,至少,他不能主動過問案情。

正犯著難,放在另一邊的手機響了,黎江北拿起手機一看,正好是周正群打來的,當下興奮地接通電話說:“我在家,有什麼事嗎?”

“出來坐坐,喝杯茶。”

“好!”黎江北問清地址,衣服也沒顧上換就往外走。半個小時後,他來到一家叫清水閣的茶社,周正群已等在裏麵。

“會開得怎麼樣?”周正群看上去並不像有急事的樣子,臉上一派從容。

“還能怎樣,老生常談。”

一聽“老生常談”四個字,周正群就知道,黎江北對今天的會議不滿。不過他沒就此問題問下去,政協那邊會議剛結束,就有人向他彙報了情況。其實不用彙報他也能想象得出,馮培明開這個會,目的就一個,讓委員們齊了嗓子唱讚歌。唱讚歌周正群不反對,問題是,眼下這麼多問題堆在眼前,委員們會按照你的旨意去唱嗎?

“我剛剛從龐書記那兒出來。”周正群忽然說。

黎江北暗自一驚,按說這是高層領導間的機密,周正群不該講出來。

“怎麼,你不想聽聽,龐書記跟我談了些什麼?”

黎江北想了想,道:“不想。”

“假話。”周正群朗聲一笑,“你黎委員什麼時候也說起違心話來了,真不想還是怕我不講?”

“兩者都有。”黎江北實話實說。

“嘿嘿,我說嘛,你黎委員要是對這些不感興趣,那才叫怪。不過我還真不能告訴你。”

說話間,服務員捧上了茶,是兩人最愛喝的一品鐵觀音。黎江北品了一口,味道真醇,這一壺茶,價格絕對不菲。“你不會是找我貧嘴吧?”他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周正群臉上那層笑意讓他問了回去,半天,才端著茶杯道:“有件事想跟你核實一下。”

“什麼事?”黎江北陡然警覺起來。

“慶雲同誌是不是在收藏字畫?”

“收藏字畫?”黎江北臉上的警覺轉成了驚疑,他跟慶雲同事多年,還從沒聽說他有這愛好。

“怎麼,他……”

“你先別亂想,隻管告訴我,有,還是沒有?”

黎江北緩緩搖頭,見周正群狐疑地盯住他,他又道:“這事我還真吃不準,這種純粹的個人嗜好,別人是很難知道的。”

“他連你也瞞?”

“不。”黎江北堅定地搖搖頭,“不是他瞞,是我壓根就沒聽到他有這一嗜好。”

“這就奇怪了……”周正群像是自言自語,說完,輕啜了一口茶,眉毛一揚,“算了,不談這事,談談你吧,準備得如何?”

黎江北清楚,周正群心裏有事,這事一定跟字畫有關,但他沒追問。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這是黎江北的處世原則,盡管他跟周正群可以無話不談,但那是在周正群願意的前提下,周正群不想說或不便說的事,他從來都裝作不感興趣。

其實他心裏,恨不能就這話題談一夜,談到天亮為止。

黎江北將自己準備的情況簡略說了說,見周正群不時地皺眉,有些吃不準地問:“怎麼,我這個方向不對?”

“不是你的方向不對,關鍵要看調研組的方向。江北啊,你是一個敢講真話的人,這點令我尊敬,但有時候講真話是要犯忌的,弄不好還要殃及大局。不瞞你說,我跟龐書記也擔心這點,到目前為止,我真是不知道,讓你參加這個調研組,到底是對還是錯?”

“怎麼,你也懷疑我?”

“這跟懷疑扯不上邊,我還是那句話,大方向你自己拿,但有一條,不能什麼都往上捅。你要記住,你這次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江北省,如果因你的耿直惹出太多麻煩,我這個副省長可招架不住。”

“你這是給我敲警鍾?”

“該敲時必須敲,誰讓你黎江北是一個有前科的人。”

黎江北的頭刷地低下去,這句話聽起來隨意,其實卻是周正群經過深思後說出的。去年一次調研中,就因黎江北不顧周正群等人的反對,將江北省高校負債的數字捅了出去,結果到現在風波都沒平息。

有些事他們兩人的立場是一致的,有些卻未必。作為主管教育的副省長,周正群考慮的,不隻是某一方麵,而是綜合。既要發展,又要避免問題,最好不出問題,換上誰,怕都不能做得這麼周全。而黎江北追求的,恰恰是周全。

兩人喝淡了一壺茶,時間也差不多了,打算離開時,周正群忽然又記起一件事:“對了,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從明天起,你搬回學校辦公。”

“為什麼?”黎江北不解,今天周正群說的話,老是出其不意,讓他琢磨不透。

“不為什麼,這是我對你的要求。”

“這……”

“該服從時還得服從,學校那邊我已打過招呼,明天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