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遼金風雲人物大觀42(3 / 3)

馮詞寫愁的最大特點,是憂愁的不確定性和朦朧性。他詞中的憂愁,具有一種超越時空和具體情事的特質,寫來迷茫朦朧,含而不露。馮詞中的憂愁“閑情”,常常很難確指是什麼性質的憂愁,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苦悶。比如前麵例舉過的《鵲踏枝》中的“閑情”,就很難說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情,一種什麼樣的愁。他隻是把這種閑情閑愁表現得深沉而持久,想拋擲也拋擲不了,掙紮也掙紮不脫,像孫悟空的緊箍咒,始終纏繞在心頭。他的幾首《采桑子》詞,這個特點最為突出。作者所要表現的就是人生中常有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愁苦悶,抑鬱不歡;一種可能已經存在又似乎是即將來臨的人生憂患。馮詞憂患苦悶的內涵性質,是無法確指的,無法界定的,從而留給讀者更大的自由創造聯想的空間,有著更大的藝術張力。讀馮詞,也會被感動,但需要聯想,需要深層的思考。

在藝術上,馮延巳詞也有特色。一是空間境界比較闊大,常以大境寫柔情,如“將遠恨,上高樓。寒江天外流”;“樓上春寒山四麵”等。闊大無限的空間境界,表現出愁思的深重。二是善於用層層遞進的抒情手法,把苦悶相思表現得一層深似一層。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層深”之法,最典型的是“淚眼問花花不語。隔牆飛過秋千去”。其他詞作也屢用此法。三是在情景的配置上,善於用逆向配置法。詞中寫情,最常見的是情與景交融互寫,但情與景交融配置的方式有同向配置和逆向配置兩種。所渭同向配置,是客觀景物蘊含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的性質相同,逆向配置是客觀景物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性質正好相反。馮延巳詞中,常常喜歡用明媚燦爛的春景來寫悲哀的情緒。情景的逆向配置,加倍寫出了主人公的愁情。麵對歡樂之景,尚且苦悶,如果是悲哀之景,其憂愁苦悶更可想而知。

馮延巳的詞集名《陽春錄》,有的題作《陽春集》,北宋時就有傳本,但宋代的本子早就失傳。現存最早的本子,是明人吳訥的《唐宋名賢百家詞》抄本,清代抄刻本也有不少。但各本收詞不盡相同,有的收有偽作。中華書局1999年出版的曾昭岷、曹濟平、王兆鵬和劉尊明編著的《全唐五代詞》,收錄馮延巳詞112首。

張泌

張泌 字子澄,淮南人。生卒年不詳。初官句容尉上書陳治道,南唐後主征為監察禦史,累官至內史舍人。隨後主歸宋,仍入史館,遷虞部郎中。後歸家毗陵(今江蘇常州)。現存詞二十七首。其作大多為豔情詞,風格介乎溫庭筠、韋莊之間而傾禹於韋莊。用字工煉,章法巧妙,描繪細膩,用語流便。

七言絕句“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這是與情人別後的寄懷詩。詩的首句寫夢中重聚,難舍難離;二句寫依舊當年環境,往日歡情;三句寫明月有情,伊人無義;四句寫落花有恨,慰藉無人。前二句是表明自己思念之深;後兩句是埋怨伊人無情,魚沉雁杳。以明月有情,寄希望於對方,含蓄深厚,曲折委婉,情真意真。以詩代柬,來表達自己心裏要說的話,這是古代常有的事。這首題為《寄人》的詩,就是用來代替一封信的。從這詩深情宛轉的內容看來,詩人曾與一女子相愛,後來卻彼此分手了。然而詩人對她始終沒有忘懷。在封建宗法社會的“禮教”阻隔下,既不能直截痛快地傾吐衷腸,隻好借用詩的形式,曲折而又隱約地加以表達,希望她到底能夠了解自己。這是題為《寄人》的原因。詩是從敘述一個夢境開始的。“謝家”,代指女子的家,蓋以東晉才女謝道韞借稱其人。大概詩人曾經在女子家裏待過,或者在她家裏和她見過麵。曲徑回廊,本來都是當年舊遊或定情的地方。因此,詩人在進入夢境以後,就覺得自己飄飄蕩蕩地進到了她的家裏。這裏的環境是這樣熟悉:院子裏四麵走廊,那是兩人曾經談過心的地方;曲折的闌幹,也象往常一樣,似乎還留著自己撫摸過的手跡,可是,眼前廊闌依舊,獨不見所思之人。他的夢魂繞遍回廊,倚盡闌幹,他失望地徘徊著,追憶著,直到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脫出這種難堪的夢境。崔護《題都城南莊》詩:“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周邦彥《玉樓春》詞:“當時相候赤闌橋,今日獨尋黃葉路。”一種物是人非的依戀心情,寫得同樣動人。然而,“別夢”兩句卻以夢境出之,則前此舊遊,往日歡情,別後相思,都在不言之中,而在夢裏也難尋覓所愛之人,那惆悵的情懷就加倍使人難堪了。人是再也找不到了,那麼,還剩下些什麼呢?這時候,一輪皎月,正好把它幽冷的清光灑在園子裏,地上的片片落花,反射出慘淡的顏色。花是落了,然而曾經映照過枝上芳菲的明月,依然如此多情地臨照著,似乎還沒有忘記一對愛侶在這裏結下的一段戀情呢!這後兩句詩就是詩人要告訴她的話。正因為這首詩是“寄人”的。前兩句寫入夢之由與夢中所見之景,是向對方表明自己思憶之深;後兩句寫出多情的明月依舊照人,那就更是對這位女子的魚沉雁杳,有點埋怨了。“花”固然已經落了,然而,春庭的明月還是多情的,詩人言外之意,還是希望彼此一通音問的。這首詩創造的藝術形象,鮮明準確,而又含蓄深厚。詩人善於通過富有典型意義的景物描寫,來表達自己深沉曲折的思相感情,運用得十分成功。他隻寫小廊曲闌、庭前花月,不需要更多語言,卻比作者自己直接訴說心頭的千言萬語更有動人心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