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裏的感動31(3 / 3)

“這個……”劉驪雲本想拒絕,卻又不好拂了藍雁的麵子,竟一時語塞。

藍雁揶揄道:“怎麼?不歡迎嗎?膽怯了嗎?”

劉驪雲坦誠地說:“是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怕什麼怕?——怕我會吃了你?”藍雁“咯咯”地笑道。

劉驪雲也笑了,說:“女人是老虎嘛!”

“何況是一隻漂亮的‘老虎’呢!”隨著話聲,姚倩倩從長椅後麵的一棵相思樹影裏閃了出來。她追蹤而來,藏在樹幹背後偷聽多時了。

劉驪雲大吃一驚,旋即鎮靜下來,向藍雁介紹:“這是陽陽的媽媽。”

藍雁落落大方地立起身子,叫道:“姚姨!本想抽空去看望你的,可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

“謝了!”姚倩倩冷冷地應了一聲,抬頭望著天上的圓月,弦外有聲地說,“啊,天上月兒圓,地上人成雙。真是——月滿西樓花影動,相思離愁上心頭呀!”

“你……”劉驪雲惱怒地瞪著姚倩倩。

“怎麼?揭著你隱秘的痛處啦?”姚倩倩咄咄逼人,說,“劉老夫子,我可不會虛構言情小說啊!”

藍雁解釋道:“姚姨,你誤會啦!我乘坐12點鍾的夜車回家探望重病的媽媽,劉先生是送我上車站來的……”

“他對你可真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啊!”姚倩倩用陰陰陽陽的語調說。

“姚倩倩,你說話可別那麼損人!”劉驪雲喝道。

姚倩倩可不是怕硬的軟角色,嚷道:“劉驪雲,犯不著讓你來當護花使者,花心騎士!”

看著夫妻倆劍拔弩張的架勢,藍雁正要勸阻,傳來了候車室的廣播聲:“乘坐406次列車的旅客請注意:列車已從前方站開過來了。請您收拾好行李物品,由3號入口進站!”藍雁隻得匆匆地對姚倩倩說:“姚姨,你別錯怪了劉先生。等我回榴州後,一定向你解釋。劉先生,姚姨,再見!”說罷,轉身朝車站跑去。一路上,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跌落……

蓄勢已久的火山終於爆發了!

回到家裏,姚倩倩和劉驪雲針尖對麥芒地吵鬧起來。任劉驪雲怎麼分辯解釋,姚倩倩就是不相信他和藍雁之間沒有那種“故事”。姚倩倩按自己的邏輯推理:如今的女孩兒就喜歡成熟的男人,你劉驪雲既有名氣,也不乏財氣,且模樣兒也算得儀表堂堂,能不討女孩兒喜歡?劉驪雲坦言:自己確實喜歡藍雁,但終歸控製在友情這條安全線內,並沒有越雷池一步,發展到婚外戀。至今,我劉驪雲還固守著愛情的據點,維護著與你20多年來共同構築的愛巢——盡管,你因為愛我,時時讓我套著腳鐐手銬跳舞,戴著枷鎖生活……

陽陽被父母親的爭吵弄得心煩意亂。本來,他不想介入父母之間的情感生活。作為新新人類的一族,他認為,愛情這玩意兒隻不過是磁場的N極和S極,一極是男,另一極是女,異性相吸,才有靈與肉的欲望,才會產生情愛的磁場效應;一旦某一極失掉了磁力,這磁場也就順理成章地消失了。聽著父母愈來愈激烈的爭吵,他實在是忍無可忍,趿著鞋,敲響了他倆的房門:“哎哎,煩死人了!尊敬的父母大人,都夜半三更的了,你們不想活,難道也不讓別人活下去麼?還是養精蓄銳,明天好好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構建和諧社會吧!”

房間裏的“港灣戰爭”暫時停息了。

第二天,陽陽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10點多鍾了,老爸老媽都上班去了。刺目的陽光照射在陽台上,藍雁送給他的那盆玉竹,在橙黃色的陽光映耀下,葉片兒更顯得青翠欲滴。陽陽想:藍雁這小妞兒長的著實嬌豔可人,如果真有那種“故事”,老爸也著實豔福不淺。老媽也真個是的,你以為隻要把手中的線兒拉緊,就會永遠扯住風箏麼?繃得太緊,線兒一斷,風箏依然會離你飄然而去!況且,你還有藍雁那麼強勁的“磁力”麼?……他捧起玉竹,想把它拋到陽台下的草地上去,轉念一想,還是留下來吧,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可以給老爸一個甜美或者酸澀的紀念,也可以給老媽一個“警示教育”。

陽陽從冰箱裏隨便拿了些食品充當早餐,打開電視機,選完了頻道,沒有合意的節目,便又關上了。他感到百無聊賴,盤算著還有十多天才開學,決意到北京姐姐家去散散心,也好避開家中這場沒有硝煙的“港灣戰爭”。於是,他收拾行李物品,給父母留下了一封信:

老爸、老媽:

在我離家去北京之前,想起了小時候聽你們倆各自講述的《紅蜻蜓綠蜻蜓》的故事,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不知爸爸媽媽還記得嗎?

媽媽說:從前,有一個小男孩,很喜歡紅蜻蜓。一天清晨,他在花叢中捉到了一隻被露水打濕了翅膀的紅蜻蜓。小男孩高興極了,把紅蜻蜓帶回家裏,關在一個漂亮的紙盒子裏。他想,要是紅蜻蜓的翅膀幹了,不是會飛走了嗎?於是,他用剪子把紅蜻蜓的翅膀剪掉了。從此,紅蜻蜓是不能飛翔了,可是,不久它就死了……小男孩痛苦極了,把它埋葬在花叢邊,為它壘起了一個小小的墳墓……

爸爸說: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很喜歡綠蜻蜓。一天早晨,她在花叢中捉到了一隻被露水打濕了翅膀的綠蜻蜓。小女孩心疼極了。她想,綠蜻蜓不能飛翔,多難受啊!她把它拿到火爐邊,要為它烤幹身上的露水。烤啊,烤啊,卻把它的翅膀烤焦了。從此,綠蜻蜓再也不能飛翔了……小女孩痛苦極了,把它埋葬在花叢邊,為它壘起了一個小小的墳墓……

老爸、老媽,小男孩、小女孩都是很喜愛紅蜻蜓綠蜻蜓的啊!可是,愛之彌深,毀之愈烈啊!

老爸、老媽,本來,兒子不應該在你們的麵前說三道四的。但,我還是要再多說幾句:

記不清是誰說過的了?——也許,人類的可悲之處在於:淒慘的愛情(或情愛),才是美麗的;不完美的愛情(或情愛),才是浪漫的。得到的,請相互珍惜;缺陷的,請相互彌補。彼此的給予,才會活得自如;相互的寬容,才會過得滋潤。假若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彼此還不能諒解,說明緣分已盡。如此這般,何必強求?但不管將來如何,你們都還是我的父親、母親!

假滿後,我即從北京返校。望老爸老媽保重!

兒子陽陽 即日留字

臨離開家時,陽陽沒有忘記給陽台上的那盆玉竹澆上一遍水。

藍雁風塵仆仆地趕回家中,看到的卻是母親黃茜正同三個姐姐在客廳裏打大字牌。她怒火中燒,問道:“不是說媽媽病危,躺在醫院裏嗎?怎麼……”

黃茜笑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媽知道你回來,病一下子就好啦!”

三個姐姐又是接行李,又是搬凳子,又是斟茶,嘰嘰喳喳地說:“小妹辛苦啦!”“媽媽剛辦完退休手續,休閑在家,我們陪她玩玩,讓她開開心呢!”

藍雁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又像是誤吞了一隻蒼蠅那麼惡心。她知道,此番被她們騙回家來,不外乎是為了分家產的事情。她原先已經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父親留下的遺產,至少還有500多萬元。她對黃茜說:“媽媽,若是為了分爸爸的遺產,你們就分吧!我決定不再從家裏拿走一棵草、一分錢!”

“這……這怎麼行呢?”黃茜說。

“如果怕我反悔,我可以給你們立下字據。”藍雁說著,找來紙筆,“刷刷”地寫了起來。三個姐姐驚喜地相互對視了一下。大姐更是喜形於色,趕忙遞上了印泥。藍雁掃視了這幾張嘴臉,用拇指重重地蘸了印油,力透紙背地蓋在自己的名字上,然後,走到父親的遺像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淚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極力忍受心頭的哀痛,把父親的遺像放進行李包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這一夜,藍雁宿在賓館裏。

整整一夜,藍雁都沒有合眼。她想起了榴州車站的那一幕。她很想給劉驪雲打個電話,問問他後院的火燃燒得有多大。但,她還是忍住了。火種是自己引燃的。問題在於,是讓這把火繼續燃燒下去,還是趁早將它撲滅?再說,劉驪雲敢於撲入火中,做一隻再生的鳳凰嗎?而姚倩倩怎麼辦?她願意逃離這場熊熊大火,將劉驪雲拱手相讓嗎?——不,不可能!那麼,她會撲入火中,被燒得焦頭爛額,甚至葬身火海,最後成為一堆灰燼。這樣,實在是太殘酷了!在情愛的戰場上,女人大都會固守自己的前沿陣地,決不會畏縮退卻的。我自己怎麼辦?假若我成為戰勝者,姚倩倩必然是戰敗者,是被我重重地傷害之後敗退的。我在傷害姚倩倩的同時,不也傷害著自己的良心嗎?

藍雁站在落地窗前,舉目望去,今夜星空燦爛,而心空,卻是那麼黯淡。突然,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悲壯地劃過夜空,在天邊消逝了。她決定,乘坐明天早上的火車,轉回榴州去,去勇敢地麵對悲壯的現實!

她走進浴室,洗了個涼水澡,頓時,感覺清爽多了。

回到臥室,已經是清晨6點鍾。她收拾行李,正準備要去火車站,手機響了。

“藍雁嗎?”是劉驪雲的聲音,“媽媽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藍雁不想把家裏真實的情況告訴劉驪雲。

劉驪雲說:“我剛接到省作協的通知,要我立馬動身,參加中國作協組織的‘西部行采風團’,大約要出去兩個月。你能不能……”

“很遺憾,這回,我不能陪你同行了。”藍雁想起當初說過的話,聲音有些淒楚。

“我是說,你能不能趕緊回榴州市?”

“哦,那你就放心去吧!”藍雁說,“我相信我的兩位助手會處理好一切業務的。”她也不想把回榴州的計劃告訴劉驪雲,隻說了聲“再見”,就把手機關上了。

“相見亦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唐代詩人李商隱的這兩句詩跳出腦海。藍雁此時的心境壞極了。她頹然坐在床上,像大病初愈,又像剛經過一番艱難跋涉的旅人,周身乏力。粉紅色的日記本擱在枕邊,她緩緩地攤開來,親吻著劉驪雲的名字,留下一個個口紅唇印。隨後,她慢慢地閉上雙眼,任淚水盡情地流淌。此刻,她真願意有劉驪雲張開一雙堅實的臂膀,擁她入懷,哪怕就是生命中最後的一次!

藍雁登上列車,但不是開往榴州去的那一趟……

陽陽留下的信,給姚倩倩和劉驪雲很大的震撼,兩人都在反思。心靈與心靈的溝通,有待時日。“港灣戰爭”進入了不戰不和的狀態。自從兒子去了北京,確切地說,現在早已經回學院上課了,而丈夫隨作家采風團也去了好長一段時日,麵對空落落的家,姚倩倩的心境也是空落落的。

“他會不會當麵撒謊,背地裏與藍雁幽會呢?”這個念頭冒出來,讓姚倩倩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先是撥通了市作協秘書長的電話,再撥通了省作協主席的電話,都證實了劉驪雲確實參加了作家采風團。轉念一想,好久沒見到藍雁,這女孩兒明裏說回家探親,會不會暗度陳倉,前往西部與劉驪雲“敖包相會”呢?這一切,莫非是他倆預先布下的迷魂陣?……不知是窗外的秋風襲來,還是因為不祥之兆冒出,姚倩倩不由得身子一陣戰栗。

“叮咚……”門鈴聲響起。不速之客竟是藍雁!

“姚姨,你好!”藍雁放下提來的幾大包禮品,不失禮貌地與姚倩倩打過招呼,開門見山地問道,“劉先生還沒到家麼?”

“你們……你們不是在一起的嗎?”

“不。姚姨,我往南,他往北——我們是背道而馳,至少,不是同一個方向。”

原來,藍雁那天登上火車,去了南方一個海濱城市,考察了那裏的投資環境。她決定,將“藍雁”品牌旗袍打到那個更開放的城市去。其實,這期間,她已經三次回過榴州,與一家服裝廠洽談,不斷提供“藍雁”品牌旗袍的新潮設計方案,與他們聯營;將“藍雁新款旗袍營銷店”轉讓出去,並清退了加工場地。上午,一切合同、手續都已辦妥。藍雁把這一切告訴了姚倩倩,驚得她瞪大了眼睛。

“這麼說,你真的要離開榴州?”姚倩倩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問道,“老夫子……哦,驪雲他……他知道嗎?”

藍雁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剛剛跟他通過電話——他也剛剛回到市文聯。”

麵對這敢作敢為,無遮無掩,愛時如熊熊之火,散時如冰消雪化的女孩兒,姚倩倩竟有幾分愛憐起來。她很想表達心中的情感,卻囁嚅著嘴唇,找不到適當的話語。

“姚姨,你不要錯怪劉先生。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藍雁動了感情。“爸爸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已經失掉了父愛。跟劉先生在一起,我就會感受到父親般的溫暖,而且,有一種安全感。當然,我……也有過非分之想。可是,這絕不是劉先生的錯。姚姨,要怪,要罵,你就怪我,罵我好了!……是我在你們夫妻的感情生活中,投下了陰影,充當了不該出現的角色,傷害了你的心……”

“藍雁,好孩子,你……別說了……”姚倩倩一把抱住泣不成聲的藍雁,自己也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孩子,你,你就不能不離開榴州嗎?”

藍雁揩抹著腮邊的淚珠,強自鎮定下來,掏心捧肝地說:“姚姨,說實在的,我原先很不想走,但我不能不走。我怕,怕這座城市給我太多美好的憧憬,怕我把持不住自己,最終會失去理智!今天,我是特意來向你坦露心跡,向你告別的。姚姨,希望你善待劉先生,他……是個好人,是個君子!跟他交往的這段日子,我慢慢嚼出了一些道理:沒有愛的人,等於沒有了靈魂;真正懂得什麼是愛的人,才真正的理解人生。”說出壓在心頭的話,藍雁如釋重負,周身輕鬆,無掛無慮了。

姚倩倩再一次抱住藍雁,抱得很緊很緊,以至劉驪雲走進屋子,站在她們身邊許久,兩人還不知道。

從電話裏,劉驪雲知道了藍雁不可更改的決定。這女孩兒長大了,成熟了,她終於戰勝了自我,棄燕雀之小誌,慕鴻鵠而高翔了!他不否認,在這場危險的情感遊戲中,他曾經有過迷惘的時候,有過幾乎把持不住自己的時候。可幸的是,神智戰勝了迷蒙,理智戰勝了衝動。婚姻,從來都有兩麵性,一麵是愛情,一麵是家庭和社會的責任。作為男子漢,站立時,應該是愛巢的支柱;俯仰時,也應該無愧於天地!隻是,不管如何克製,劉驪雲仍不能掩埋住心中的愧疚和酸楚。

“哈哈,我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淚啦!”劉驪雲強裝出泰然的樣子,打趣地說。

姚倩倩和藍雁相互鬆開,一臉的難為情。藍雁靜靜地盯著劉驪雲,他黑了,瘦了,一身風塵,滿臉疲憊。

“劉先生,我……要到南邊去了。當你的西部小說出版的時候,別忘了送我拜讀啊!”藍雁的臉上,很快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盡管,她的心海中正在波翻浪湧。

一切安慰她的話語都是多餘的了。劉驪雲問:“就那麼急著動身麼?”

“是的,那邊的一切事情都就緒了。11月8號開業,‘又要發’啦!——圖個吉利。”

姚倩倩盛情邀請:“藍雁,咱們今晚吃一頓團圓飯吧!”

“不啦,姚姨。‘時間就是金錢’!我得趕下午4點的火車。”藍雁說,“等以後我結婚那天,我們一家子再吃團圓飯。到時,你和劉先生可要代替我爸爸媽媽,參加我的婚禮喲!”

“一定,一定!”姚倩倩十分高興,連聲應道。

藍雁親了親姚倩倩的臉頰,隨後,緊緊地握住劉驪雲的手,說:“再見了,劉先生!再見了,姚姨!”轉過身,毅然離去。

藍雁走了,孤獨的背影在劉驪雲的淚眼中遠行。劉驪雲望著那身秋天裏丹楓般火紅的旗袍融入了大道的人流裏。

碧藍的秋空,萬裏無雲。一行南飛的雁陣,排出了一個大寫的“人”字——是為了離開冬天,去尋找春天麼?劉驪雲忽然想起在上次青年歌手大賽時,藍雁選唱的李清照的那闋詞:“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古今故事報》2002年4月?總386-387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