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蕾又引舒拉來到一座石碑前,這是一段隸書碑文。
舒拉念道:“人之心胸,多欲則窄,寡欲則寬;人之心境,多欲則忙,寡欲則閑;人之心術,多欲則險,寡欲則平;人之心事,多欲則憂,寡欲則樂;人之心氣,多欲則妥,寡欲自強。”
白蕾說:“這段銘文的意思是,人的心胸欲望多,就會狹窄,欲望少,就會寬厚,人的心境,欲望多就會奔忙,欲望少就會嫻靜,人的心術,欲望多就會陰險,欲望少就會平和,人的心事,欲望多就會憂愁,欲望少就會安樂,人的心氣,欲望多就會氣餒,欲望少就會剛強。”
白蕾又引他來到一座石碑前,是秦代小篆,白蕾見他不認得,於是念道:“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意思是,所謂稱得上美人的人,大概要具備以下標準:要有花一般的美麗容貌,要有鳥一般的婉轉聲音,要有月一般的朦朧神韻,要有垂柳一般的輕柔情態,要有美玉一般的筋骨,要有冰雪潔白肌膚,要有秋水一般的清雅風姿,要有寫詩填詞的心境,如能具備這些條件,便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舒拉仔細地回味著她的話。
白蕾說:“關於人生的思考,許多哲人都有經驗之說,百家爭鳴,有個西方哲學家叔本華在晚年說,西方人對人生的思考遠不如東方人智慧。西方人隻是在半山腰上看望我們這個空虛的世界,而東方人卻是靜坐在山頂上俯視我們的整個人生。”
舒拉感慨地說:“古老的中國卻有深刻魅力的文化,這些中國古代哲人對人生的思考比俄羅斯的哲學家、思想家還要深刻。”
白蕾對舒拉說:“我看你麵有倦色,我帶你去歇息。”
舒拉跟著白蕾來到一座宅院的朱門之前,隻見院牆高數丈,石階數十重。
白蕾帶他進人庭院,幾個漂亮的侍女站立兩旁,個個如花似玉,明眸皓齒,吹氣如蘭。舒拉見畫堂明燭,珠簾半掩,彌漫著一股香氣。
幾個侍女把他推入一個房間,幫他脫了衣服,為他洗了身體,帶他進入一個沐浴池,上書匾額“梅香浴”。
池內蒸霧繚繞,一陣輕微的撥水聲和女人的嬉笑聲,舒拉依稀看見幾個佳人,寸絲不掛,輕倚在池畔,用纖纖玉足拍擊水麵,悠然自得。
有一個佳人酷似白蕾。
她一連叫了幾聲:“白小姐”,那個佳人沒有理睬。
梅香池內可能是滲入了羊脂,有一種泛稀如奶的感覺,朦朧一片水霧,更增加了神秘的色彩。
舒拉望著這些白璧無瑕的佳人,忽隱忽現的浮沒,有些心蕩神馳,他一時感到手足無措。
一個佳人遊到他的腳邊,粉頭一轉,朝他嫣然一笑,“洋呆子,還不拿浴巾來。”
舒拉定睛一看,正是白蕾,她潔白如雪。一段身子像一段嫩藕漂浮在水中,兩隻嫩乳像飄蕩在水麵上的兩隻小水葫蘆。
舒拉愕然而醒,趕緊從掛鉤上取下浴巾,雙手一展,等待白蕾起身。
白蕾滿臉汗津津,爬上池畔,現出裸身,舒拉急忙用浴巾裹住她的玉體,白蕾趁勢倒在他的懷裏。
舒拉一陣興奮,擁著白蕾,由侍女指引,來到內寢,軟香陣陣,桂蘭齊芳。
舒拉把白蕾放到床上,用浴巾擦拭他的玉體。
白蕾猛然雙臂懷抱著他,輕吻如雨。
一陣幽藍般的吐氣,芬芳如腹,丁香乍送,暖如蜂蜜。
舒拉已是如醉如癡,二人赤身相擁,顛鸞倒鳳。
忽然,白蕾睜圓了鳳眼,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怎麼一股騷狐狸味道?!你怎麼是洋人?!”
舒拉唬得放開了他,倒退著說:“我是舒拉呀!”
“你不是龍飛?!”來人,快把這個冒牌貨給我拿下!
她一聲嬌喝,衝進來幾個持槍的侍女,一起舉槍對準了舒拉……
舒拉大驚失色,急忙滾下床來……
舒拉仔細一看,天已大亮,自己正躺在床邊的地上,方磚地麵涼氣襲人,哪裏有什麼佳人侍女,分明是南柯一夢。
他驚魂未定,爬了起來,湊到窗口往外望去。
操場上,金織和蘇菲依然精赤條條倒掛在木樁上,兩個人的胴體已成驢肝色。
舒拉回想起夢中的情景,驚訝不已,有的情節已經忘記。他長歎一聲,頹然倒在床上。
舒拉昏昏沉沉躺了半小時,向窗外望去,正見一個衛兵拎著兩個飯匣子一步步走向操場,他是給金織和蘇菲送午飯的。
舒拉下了床,來到窗前,正見那個衛兵已經走到蘇菲麵前。
他先解了繩子,把蘇菲放下來。
蘇菲一聲不吭,坐到地上,雙腿夾緊,默默地接過衛兵遞給他的飯匣子,拿過筷子,打開飯匣,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衛兵又來到金織麵前,把繩子解了,金織站在那裏,有些站不穩,他伸展了一下胳膊,朝四下張望一下,然後接過衛兵遞過來給他的飯匣吃起來。
衛兵退了幾步,坐在地上,看著他們吃飯。
正值中午,天氣有些燥熱,樹上的葉子有些打蔫兒,葉子翻卷著,但不失綠色。
舒拉不忍看下去,又回到窗前。
他感到下麵濕津津的,俯下身一看,內褲已濕了一小片,他回想起夜裏夢中的情景,臉色緋紅。
這時,響起敲門聲。
篤,篤,篤。
敲門聲細微。
他猜想可能是白蕾來了,於是叫道:“等一等。”
他慌忙來到衣櫃前,從下麵的抽屜裏抽出一條洗好的內褲,匆匆換上,又穿好衣服,去開門。
門開了,果然是白蕾。
她笑吟吟地左手拎著一瓶白來地,右手拎著一個竹籃。竹籃裏有燒雞,香腸和麵包。
“來,改善一下夥食,今天是我的生日,咱們一起慶祝慶祝。”
白蕾進門,舒拉把門關好。
白蕾把食物放在桌上,然後用牙一咬酒瓶的瓶口,一股酒香彌漫開來。
“好香”,舒拉興高采烈,趕快找出兩把叉子和兩個酒杯,把酒杯倒滿酒。
白蕾斟滿酒,笑容漾了出來,“舒拉,來,祝我生日快樂,幹杯!”說著,揚起酒杯。
兩個人一仰而盡。
兩個人坐了下來。
白蕾說:“我要走了,同時也為我餞行。”
舒拉問:“去哪兒?”
“泰國,不能再待了,台北來電催了。”
舒拉有些戀戀不舍,說:“畢業後,我到泰國找你。”
“去曼穀執行任務,呆不長的,我就是一朵梅花,總被雪花打來打去,漂泊不定。”
舒拉動情地說:“我會想你的……”
“真的?”白蕾有些感動了。
舒拉想起夢裏的情景,依戀地說:“我們雖然是兩個國度的人,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截然不同,但是我和你的心是連在一起的,我在你身上能找到感覺……”
白蕾問:“舒拉,你認為,真正的愛情是什麼?”
舒拉說:“我認為,真正的愛情應該能夠接受對方的缺點,愛情不是一種人際關係。”
白蕾說:男人喚醒他的情人,是為了要去擁抱她,占有她。而女人把請人叫醒,是為了不讓他睡覺,不讓他離開她,要他想著她。要他在這個房間中,在她懷抱裏,就像關在聖體盒裏的上帝一樣。女人想對男人做的,就是像獄卒一樣看緊他。愛情將一個個體的女人和一個個體的男人連接在一起,把他們的各個方麵永遠聯結在一起。
舒拉攥住了白蕾的手,“白蕾,我愛你……。”
白蕾深切地望著他的眼睛,“我也喜歡你,但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英雄,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不希望我愛的人不出色,或是個凡夫俗子,那樣的話,我會傷心失望……”
“不,我會成為英雄,像彼得大帝一樣!”舒拉動情地說,話語裏充滿了自信。她擁緊了白蕾。
兩個人被一種巨大的氣浪吞沒,舒拉努力重複著夢中的情景。
當白蕾敞開女人的全部神秘時,他對突襲上來的舒拉說:“女人委身給男人是為了超越自己,你必須帶我去開創生命……”
舒拉已是熱血沸騰,大汗淋漓,當他做完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後,喃喃自語著:“我現在死而無憾了……”
白蕾還沉浸在微閉雙眼的迷失之中,她在風暴中翻滾,被黑夜包圍,他的自我不再存在,當這個俄羅斯小夥子離開她的身體時,她仿佛覺得自己墮落塵世,躺在冰冷的床上。在亮光裏,她再度有了名字、麵孔,她是被征服者、獵物。
他迫切希望把之升華,使欲望不再是一種狀態,而是一種恩惠,她的身體不再是被渴望的對象,隻應當是一首膾炙人口的讚美詩,一簇照亮人間的火焰。
這樣,她就不會虛度,她會變得充實,她的存在才有價值,打扮才有動力。
她睜開眼睛,注視著躺在他身邊的這個漂亮的男人,他感覺自己像聖母被聖神臨幸,像信徒迎奉聖體一樣。
她在心底說:“舒拉,我的上帝,我的愛神,我所崇拜的我的主宰!”
3天剛過,金織和蘇菲從操場的木板上放了下來,黃櫨令他們休息兩天。
黃櫨心滿意得,她這幾天睡眠格外好。
綠如意對她說,從來也沒有見過她睡得這麼熟,這麼香甜,連鼾聲都像是在吹奏一曲輕音樂。
白蕾要走了。
臨行前,黃櫨特意為他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是俄羅斯風味。
因為黃櫨已經獲悉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已經鍾情並委身於舒拉,舒拉對她也是深涉愛河。參加午宴的是5個人,除了黃櫨以外,還有白蕾、舒拉、綠如意和索拉教官。
酒過三巡,幾個人都有些飄飄然,黃櫨舉著酒杯,放著樂曲,挑起了肚皮舞。
白蕾也站了起來,與她對舞。
綠如意大口大口嚼著牛排,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黃櫨白皙的肚皮上,而是聚集在白蕾粉嫩色的肚皮上。
黃櫨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悄悄對白蕾說:“妹妹,你看,我那個豬不啃狗不嚼的家夥,他的心思在你的身上了。”
白蕾用餘光瞟了一眼綠如意,小聲說:“男人都是這樣的,像貓聞著了腥,吃著碗裏的,又惦記著鍋裏的。”
黃櫨歎了口氣,“你們的舒拉不是這樣,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一個大頑童,挺癡情的樣子。”
白蕾說:“綠先生對你還是有情有義的,要不然不會跋山涉水的來找我你。金三角這地方水深得很,幾方勢力角逐,兵荒馬亂,劫盜成風,路上要是遇到一顆黑子彈,早已嗚呼哀哉。姐姐,你想想,夜賽、大其力那個地方,美女如雲,花花世界,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應有盡有,臥美人山裏臥美人,他能大汗淋漓地尋到這裏來會你,也是你的福氣。”
黃櫨歎了口氣,“妹妹說的也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每天守著蘿卜,也想換棵白菜抱抱。隻要他的心在我這裏就成,妹妹,我在這深山老林裏廝混,總覺得衰老的快,人生匆匆,一宵春夢。李後主有詞說:‘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自是朝來寒雨晚來風,脂胭淚,相留醉,幾十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有時會生出‘錦瑟無絹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的感慨。《紅樓夢》裏林黛玉葬花詩開首雲:‘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中間雲:‘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風刀霜劍嚴相遇,明媚鮮妍能幾何,一朝漂泊難尋覓。’最終雲:‘遠奴脅下裏雙鬢,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血?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杯靜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蠶花落盡。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你我都是花容月貌,將來也到無可尋覓之時,想到這裏,心碎腸斷,靈心慧性,又有何用?!”
白蕾說:“姐姐何必這般多思,今朝有酒今朝醉,此一時,彼一時,你何必想這麼多呢?”
黃櫨說:“一個人在寧靜的時候往往會思想,你來去匆匆,使命在身,來不及思考。如果一個人已經學會了思想,那麼不覺他可能思考什麼,他都總是在思考它自己的死亡。因為一個人隻要死亡,那麼他就什麼也沒有了。還能有什麼真話呢?”
白蕾說:“我不這麼看,死亡本身給人的痛苦不是肉體上的痛苦,而是靈魂的折磨,肉體的痛苦有時往往能通過轉移注意力,而減輕甚至消除靈魂的痛苦。靈魂的痛苦在作為死亡體驗時,是由於死亡的毫無疑問所引起的,死亡的不容置疑便人的任何求生的企圖統統失敗。”
“你怎麼對死亡有這麼深刻的看法?你越來越有哲學思考了。”
“俄國有個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起初被沙皇室判以死刑,他麵臨死亡;可是後來,沙皇又改判他為流放西伯利亞。他經曆了一次死亡的考驗。”
綠如意叫道:“你們兩個人在嘀咕什麼?說給我們聽聽好嗎?”
黃櫨瞪了他一眼,說:“我們姐妹倆說點知心話,你瞎摻和什麼?喝你的酒吧。”
綠如意覺得無趣,於是來到索拉麵前,做了一個邀舞姿勢,“索拉教官,咱們一起跳個舞吧。”
索拉腆著大肚子說:“你看我這麼胖……”
“不要緊,跳一跳就會窈窕的,我們來個倫巴!”他不由分說,拉起索拉跳起來。
兩個人旋轉著,綠如意不時發出一聲聲驚叫。
黃櫨朝他叫道:“綠如意,你怎麼這麼大動靜?!”
白蕾說:“他太高興了,高興就忘形,讓他瘋好了。”
索拉顯然喝多了,她和綠如意跳了一會,就像一堵牆一樣轟然倒塌,她躺在地板上麵色緋紅,喘著粗氣。
黃櫨吩咐下人將她扶進她的房間休息。
綠如意又頗有醉意,倒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黃櫨提議曲終人散,她想讓舒拉送白蕾一程。
白蕾還是讓黃櫨送她,她說她和舒拉已經做了告別,她不想讓黃櫨看出他與舒拉的私情,更不願意在梅花黨內弄得沸沸揚揚,因為她與舒拉的情感發展,不知結局如何,父親白敬齋,生母王璿畢竟還不知曉,但是她從心裏已經喜歡上這個俄羅斯的小夥子。
這大概就是一種緣分,她想。
黃櫨駕駛一輛美式吉普車送白蕾。
吉普車飛馳駛出軍校大門,沿著河邊的鄉間小路,飛馳而去,不時卷起一陣塵土。
白蕾坐在她的旁邊,她說:“我們繼續哲學對話。”
“歐洲哲學史上被成為希臘化時期的大哲學家伊壁鳩魯,他的哲學被後世稱為‘快樂主義’哲學。他在希臘雅典講學時,講學場所伊壁鳩魯花園的大門上的題詞就是:‘客人,你在這裏將會生活的很好,這裏將給予你快樂和至高無上的善。’不過,伊壁鳩魯的所謂快樂與通常意義上享受榮華富貴之類的快樂含義不同,他的基本意思是指無憂無慮和安詳寧靜。他曾說:‘當我們說快樂是最終目的時候,我們並不是指某些人所想的放蕩的快樂或肉體享受的快樂,這些人或者不知道,或者是曲解我們的意思,我們所謂的快樂,是指身體的無痛苦和心靈的無憂慮。’他還說:‘誰將青春消耗在高級事物、酒色肉林之上,誰就忘記他正像一個在夏天穿一件破外衣的人。’伊壁鳩魯一生清貧多病,他希望身體健康,並不貪戀錢財,他認為:對自己力所不能及的財物的渴望是貪得無厭的行為。要想使一個人發財,不是盡量增加他的財富,而是盡量壓製他的貪欲;在一張草秸床上的快樂,要比在一張金床上和一個奢華的餐桌上的快樂好,也比心靈上的不安好。伊壁鳩魯被稱為大眾哲學家,第一位醫治死亡創傷的人。他說,不能醫治心靈創傷的哲學家的話是空洞的。他認為最嚴重的心靈創傷是由對神靈的恐懼和對死亡的恐懼所引起的創傷。隻要消除了這兩大恐懼,心靈疾病就會很快痊愈。對神的恐懼來自於相信人死後將受到懲罰,對死亡的恐懼則來自對斷滅的預期。有的人忘記死亡就像健康人忘了疾病一樣,但伊壁鳩魯注意的是患上了死亡疾病的人,他試圖為那些被死亡恐懼所困擾的人開出一副萬靈良藥。伊壁鳩魯認為:靈魂是肉體存在的原因,沒有靈魂的肉體不會單獨存在,他必須時刻與肉體結合。靈魂一旦失去肉體,生命就立刻結束了。人的死亡,就是整個結構的解體,就是靈魂的消散。”
黃櫨說:“我卻認為,人的肉體消失了,靈魂出竅,靈魂還會存在,在宇宙間飄蕩,因為物質是不滅的。有的人死了,可是意識還存在。”
白蕾驚叫一聲:“小心!”
原來黃櫨隻顧說話,他駕駛的老吉普車拐彎時,險些衝進河裏。
白蕾擔心地說:“這裏不會有緬共遊擊隊活動吧?我們會不會遭到伏擊?”
黃櫨眉毛異一揚,“說不定,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生與死,置之度外了。”
黃櫨接著說:“德國的著名哲學家叔本華說,我們如此害怕死亡,並不是由於生命的終結,而是由於有機體的破滅。我隻有在疾病和衰老的災禍中,才能感覺到這種破滅。相反,主觀方麵而言,死亡隻是頭腦停止活動、意識消失的一刹那而已,死亡隻同意識相關。叔本華把他所謂作為意識消失的死亡與暈倒相比,暈倒過程並不是緩慢的,也不以夢為媒介。在意識還清醒時,首先是視力立即消失,接著便陷入完全的無意識狀態,這就是暈倒。暈倒過程中絕不會出現不愉快,死亡是暈倒的孿生兄弟。溺水、瓦斯中毒、上吊、槍殺等橫死,像暈倒一樣,不會有什麼痛苦。即使長期受疾病折磨的人,在他死的瞬間也不會存在痛苦。因此,如果將死亡看成意識的消失或感覺的喪失,死亡就不存在痛苦,也不應帶來恐懼。當然,叔本華的解釋雖然與伊壁鳩魯的意思差不多,但畢竟還是不完全一致的。伊壁鳩魯不僅認為死亡與痛苦無關,而且也不認為它同快樂有關。他認為死亡根本上就同感覺無關,死亡時是不可感覺的。他說,人要麼逃避死亡,把它看成帶來巨大痛苦的災難;要麼盼望死亡,以為這是擺脫人生災難的休息。伊壁鳩魯認為,認識到死亡與我們無關,我們就會對人固有一死這件事情愉快起來。而一個人如果認識到人生的終結並不可怕,他也會認識到活著也沒什麼可怕的。認識到死亡與我們無關,並不給人生增加無盡的時間,而隻是把人從因為怕死而渴望不朽中解放出來。說他之所以怕死,並不是因為馬上就要死,讓他難受,而是因為將來要死使他不安,那麼他就太愚蠢了。一件事情在當下並不使人憂慮,反而在未到時使他煩惱,這是非常荒謬的。所以我們應該牢記死亡是與我們無關的,從而避免由死亡而生的痛苦和恐懼,求得愉快的幸福生活。因為他說過:肉體的健康和靈魂的平靜乃是幸福生活的目的。我很讚成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觀點,柏拉圖認為,肉體是短暫易逝的、必滅的、靈魂是永恒長存的、不朽的。靈魂與肉體本來分屬不同世界,靈魂本屬理念世界,肉體本屬現實世界。”
白蕾望著亮如白鏈的河麵,遠去的帆船,沉浸在融融陽光之中,感到很舒服,她回味著黃櫨的話語。
黃櫨又說:“叔本華說,人們不僅對個人的死亡產生莫大的恐懼,對群體性的滅絕,如家族的滅亡也無限悲慟。他說:自然之生顯然在表示死亡是最大的災禍,也就是死亡意味著毀滅,以及生存的無價值。死亡恐懼是一切動物的天性,所有的動物都帶著這種恐懼離開世界。動物的許多作為,比如小心翼翼的守護子女、逃竄、隱匿等,無不是他們的生存意誌使他們企圖延遲死亡而已。人類的天性也一樣,死亡是威脅人類的最大災禍,人類最大的恐懼來自對死的憂慮。白蕾,你怕死嗎?”
白蕾思忖一會兒,說,“人固有一死,我恐懼死亡,因為我的快樂還沒有很好的享用,如果享用完了,我可能不畏懼死亡。死亡與睡眠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區別,對於生命沒有任何危害。人是自然界的生物之一,自然界的生物從其個體方麵看,它們都隻有一瞬間的逗留,又匆匆走向滅亡。植物和昆蟲在有的季節結束它們的生涯,動物和人類則在若幹年以後死亡。死亡始終不懈地進行它的破壞,但是,從種族的角度看,萬物似乎又毫無所損,照常地生存者著,好像不滅似地存在於各自的環境。出生和死亡並不等於從無到有和從有到無,而是種族這一永恒生命的輪換和交替。叔本華因此而讚美柏拉圖,說柏拉圖早就看出了隻有理念才是真正的存在。叔本華因此認為,每個人都具有個體性和本質兩部分。個性隻是本質的表象和影子,是不真實的。本質就是我們的理念,即我們的種族。我們的本質是不死的,要死的隻是我們的個體性。”
黃櫨說:“如果黨國需要你獻出生命,你會怎麼做?”
白蕾猶豫了一下,說:“那要看具體情況了,是什麼樣的背景?需要不需要做這樣的犧牲,有沒有價值,因為對於一個人來說,生命隻有一次,你呢?”
“我……”黃櫨一時語塞,他默不作聲了。
白蕾說:“中國春秋時期著名哲學家莊周曾說過,‘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就是說,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樣,是天賦的命運,人力是無法改變的。生是死的繼續,死是生的開始。最能說明莊子死亡態度的,大概要數莊子妻子去世卻鼓盆而歌的故事。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去吊唁,看著莊子正敲著盆子唱歌。惠子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覺得莊子的妻子與莊子生活一輩子,現在病死了,莊子應該痛哭不已才對,即使不痛哭,也不應該敲盆唱歌,認為莊子太不近人情了。莊子回答說:你說的不對,她剛死的時候我哪能不悲傷?可是細想一下,他起初本來是沒有生命的,不但沒有生命,而且沒有形體;不但沒有形體,而且也沒有氣息,在若有若無之間,變而成氣,氣變而成形,形變而成生命,現在又變而為死,這樣的生死變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人家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在天地這個大房間裏了,我卻在這裏哭哭啼啼的,我自己以為這是不明白生死的基本道理,所以就不哭了。由此可見,莊子對他的妻子並不是沒有感情,他之所以鼓盆而歌,是因為他在哭泣之中突然明白,哭泣沒有理由,莊子是以理節情。”
黃櫨把吉普車開到一個小鎮的火車站前,兩個人下了車。
黃櫨對白蕾說:“白蕾,這裏有直通泰緬邊境的火車,到了邊境,可以辦理手續,直接出海關,進入泰國。我就不送你了,你多保重!”
白蕾拎起皮箱,擁抱了一下黃櫨,“姐姐也多保重,梅花香自苦寒來,栽樹種林,非一朝一夕之功,後人乘涼豈知栽梅之苦?書房盜竊案,多努之死,一時還查不清,你好自為之。”
黃櫨眼裏湧出淚水,“天涯海角,妹妹也要躲避風風雨雨,隻是下次相見,又不知在何年何月何地了,後會有期!”
白蕾拎著皮箱一步步走向黃昏中的車站,火車的汽笛響了,帶走了黃櫨眼前的一片朦朧,似霧似雨又似風,太陽落山了,遠山罩上一片青黛色,黑夜,像一片大網圍了過來。
黃櫨回到軍校已是深夜3時多了,她剛停好吉普車,就聽到後院傳來“咕咚”一聲巨響,緊接著書房的警報器響了。
書房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