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淵僵硬了很久,才伸手去抹下他的眼瞼,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把眼睛閉上。
門外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天際也漸漸亮了起來,頭頂一片灰蒙蒙的,這樣的季節下小雨更是冷得寒骨。
拖著張元的大刀,尋了一塊好地,戈淵就開始埋頭苦幹。雨越下越大,幾次三番將她挖的坑又衝垮了,她又挖,重複的動作,仿佛不會累一樣,一直到將張元埋起來為止。大刀隨他入土,戈淵用手把他的屍體埋起來,泥土越蓋越厚,已經看不到張元一絲身體了,可是戈淵卻總覺得還能看到他突兀的雙眼,正死死盯著自己,充血一般的眼珠子,憤恨的。
大雨淋濕了她的衣服,顯出她消瘦的隻剩下骨頭的身體,單薄地立在風中,任由風雨欺淩。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冷得渾身都在顫抖,她跪在泥土之間,用那雙已經血肉模糊的手,僵硬地埋著。
那肮髒的泥土之下,埋著她親手殺死的人,她所犯下的罪孽比她身上的沾染的泥土,更髒,更難堪……
她不禁有些恍惚,什麼時候就會輪到自己了呢?一世英明,這般慘淡收場,埋葬在某個無人問津的地方,任由風雨欺淩。
屋子裏的門打碎,就做了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墳頭,張元屋子裏沒有筆墨,戈淵就用刀刻上了“張元之墓”這四個字,其他的,卻是一個字也不願再寫了,也不知道該寫怎樣的字,才能代表他的一生,他畢竟三十歲不到,又怎麼能算作一生……
磕上三個響頭,戈淵起身,因為累到了極致,又受了涼氣,膝蓋疼得鑽心,她以為那條腿已經斷了,幾乎聽到了骨頭裂開的聲音,可是終歸腿還在,路就還要走。
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孤零零的墳頭,墓碑上慘不忍睹四個字,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刻在上頭,血淋淋,無聲地嘲諷著……
張元,你死了還有我為你立碑,我死了之後,又有誰還會記得我呢?忠心耿耿,好一個忠心耿耿……卻落得如此般淒淒慘慘的下場。
轉身離去,步履維艱。雨衝刷了她身上的血腥,卻衝刷不掉她身上所犯下的罪孽。
果然,有些人從一生下來就是帶罪的。
雨一直下,肆意地衝刷著所有一切,妄圖洗清所有的肮髒,卻反而被染上了汙濁。
破舊的老廟,昏暗的火光,寒風獵獵,辛子穆靠著佛像,百無聊賴地看著腳邊的人,忍不住輕輕踢了她一下,“喂喂,從我撿到你開始,你就一直是這個表情了。”
戈淵始終沒有反應,無動於衷,她手裏拿著一根樹枝,時不時地撥弄著火堆。火星子飛起來,有時在空中滅了,有時撲到了戈淵手上,她始終出神地看著,沒有一絲動作。
“上一次月圓之夜,你經脈寸斷,被我撿回破廟裏,救了你一命。這一次也是月圓之夜,雖說沒上次慘烈,但是你一動不動的倒在泥漿裏,不凍死都得被淹死,這般算起來,我又救了你一次了。”辛子穆抖了抖二郎腿,餘光瞥見那人依舊無動於衷,心裏升起了一股挫敗感,“我說,你……”
戈淵動了一下,挪了個位置,正好背對著辛子穆。
這般明顯的疏離,讓辛子穆著實有些鬱悶,好歹也算是救過她幾次性命,這般冷淡,讓他實在無能為力。挫敗地搖了搖頭,又瞥見她身上的衣袍,快被火燒到了,連忙道:“唉唉,小啞兒,你往後退一點,快燒到我衣服了。”
戈淵這次倒是聽話了,往後邊退了退,還拍了拍身上披的粗布衣衫,明明知道這衣服不值什麼錢,卻還是擔心燒壞了。
辛子穆起身,坐到了她旁邊,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摸到她裏邊的衣服還是濕的,不禁皺眉:“不行,你必須把衣服脫下來烤一下。”
脫下來……戈淵抬頭看他,橫眉冷對。
“你把濕衣服脫下來,披著我的外套,放心,我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就你那木板一樣的身材……”
戈淵忍不住抬手,一拳砸在了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上。
“啊!”辛子穆吃痛,捂住自己的鼻子,“你知不知道我這張臉有多難得?你居然……下這麼重的手,疼死我了,我的鼻子……”
一個大男人,為一點小傷疼得哭爹喊娘,戈淵對此是著實不齒的,隻是看著昏暗的火光掃過他俊逸的臉龐,有些恍惚。為什麼在自己最難過也是最難堪的時候,會鬼使神差的來到這個破廟?被他抱起來的那一刻,她竟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