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3 / 3)

生產線上的幹部、工人,沒有一個人搭理顧浣。

顧浣又問廠長大錢:“哪裏出了問題?”

大錢說:“我哪知道?咱公司是現代管理體係,生產廠隻管生產,設備維修全歸機修分廠,不設閑員。”

顧浣說:“那你們去找機修分廠呀!”

大錢說:“這不得請你找嗎?你是總經理,下屬所有分廠、車間都聽你的。你先看看咱生產線上有什麼毛病,說清楚了,讓他們來修就是了!”

顧浣這才看出了名堂:“錢廠長,你將我的軍是不是?”

大錢眼一瞪:“將什麼軍?你沒金剛鑽,攬什麼瓷器活!”

這時,遠處有人唱起了《智鬥》:“這個女人哪不尋常!”

有人接著唱:“刁德一玩的什麼鬼花樣?”

又有人接唱:“他們到底姓蔣還是姓汪?”

這時,江海洋路過三分廠,聽說情況後,走了進來。

江海洋一進車間,聽到怪腔怪調的唱就火了:“上班時間瞎叫什麼?”

大錢和工人們紛紛跟江海洋說,機器出了故障。

江海洋走到主機房看了看,手在變速箱上摸了一下,馬上說:“變速箱的齒輪打了,快叫機修廠來人!”圍著變速箱又看看,“不要再湊合了,這台齒輪箱馬上換下來,上次我就說要換,你們就是不聽!”

大錢笑著對顧浣說:“顧總,你服了吧?好好跟我們江總學著點吧!”

江海洋繃起了臉:“大錢,你這叫什麼話?是譏諷我,還是譏諷顧總?!別以為我胡塗,——你拿生產開玩笑,已經延誤了規定的搶修時間!我宣布一下,你這個月的獎金別拿了!”

見江海洋動了真格的,顧浣有了些慚愧,反倒替大錢說起了好話:“江總,算了,算了,錢廠長也沒延誤多少時間,我也剛來幾分鍾嘛。”

江海洋根本不聽:“規定就是規定,紀律就是紀律,延誤一分鍾都不行!大家都要記住,紀律是鐵麵無情的;沒有紀律,就不可能有真正現代化的大生產!”

出了三分廠,在花園似的大廠區走著,江海洋才對顧浣說:“顧總,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顧浣輕聲道:“江總,你說吧!”

江海洋說:“進入廠區一定要穿工作服,你這一身時裝,很難使工人認同。”

顧浣點點頭:“我大意了。”又說,“十年前我也當過工人,能理解工人的感情。”

江海洋頗感意外:“你也當過工人?什麼工種?”

顧浣說:“鉗工。”

江海洋笑了:“這麼說,我們還真有些緣分,我可是老鉗工了!現在還敢走到台鉗案上給咱們機修分廠的工人們露一手嗎?”

顧浣搖搖頭:“這個工作本來不屬於女人,這種時代的錯誤不該再重演了。”

江海洋問:“就一點都不懷念當年?”

顧浣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懷念,從不!從走出工廠大門那天起,我就再沒想過要回來!”

江海洋說:“你今天還是回來了嘛,盡管不是原來的工廠。”

顧浣笑道:“可我的身份變了。”

江海洋真誠地說:“可感情不應該變,對勞動,對創造,對我們生命歲月中曾經有過的那種體驗……”

顧浣停住腳步,癡癡地看著江海洋:“江總,你真那麼相信勞動?相信創造?”搖搖頭,“我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十年前,當我在台鉗案上從事著誠實的勞動時,我一無所有;今天,我不進行任何勞動,卻擁有一切。這奇怪嗎?並不奇怪。像我這種人多的是,安總、丁總個個如此!”

江海洋點點頭說:“所以安總才會說,勞動創造了世界,享有和支配這個世界的卻是他這種人。可顧總,我本能地感到,你和他們還不是一回事。”

顧浣笑笑:“我們都是一回事。如果把我們的故事講出來,你會目瞪口呆。”

江海洋輕鬆地道:“那麼,為什麼不講講呢?”

顧浣擺擺手“算了,還是別講了吧!我怕,有時真怕得要死。”

江海洋問:“你怕什麼?”

顧浣苦笑著說:“江總,你不會理解。”

江海洋想了想:“我也許已經理解了。”

後來,江海洋和顧浣都沒把這話題再深入談下去,二人默默地走著,直到上了公司辦公大樓,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一片平靜的廠區,江海洋想:一切難道就這樣平靜地開始了?就這樣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難以置信。南方機器是這樣平靜地走向新的輝煌,還是平靜地走向死亡?這個安子良到底在打什麼算盤?顧浣肚子裏又裝有多少驚人的秘密?她怕的到底是什麼?另外,伍桂林會不會倒到安子良那邊去?

最後,又一遍遍問自己:江海洋,你在堅持什麼?你到底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