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生駕駛的破伏爾加在經曆了兩次熄火以後,終於又一次頑強啟動。引擎顫動著一陣怒吼之後,車尾噴吐出一股黑煙,車輪開始徐徐向前滾動。推車的南方機器廠副廠長伍桂林不敢讓江海生把破車停下來,追著車跑了幾步,拉開車門,玩特技似的一頭栽進車內。開車的和坐車的,這才都鬆了一口氣。
行程得以繼續。破伏爾加以每小時40公裏的速度,沿塵土飛揚的國道,從省城爬回平海。剛剛推過車的伍桂林挺幸福地坐在伏爾加的後座上,一邊用棉絲擦著髒手,一邊盯著此行討來的省體改委的批文看,為南方機器廠的股份製試點問題憂慮。
開車的江海生覺得坐車的領導很可笑,便說:“伍廠長,要我說呀,咱南方機器廠和咱這輛破伏爾加也差不多少了,不知哪一會兒說趴窩就趴窩。你們那股份製我看也別試了,我認為不可能成功!你們的破股票賣給誰呀?反正我不要。”
伍桂林說:“你不要正好,廠裏有規定的,不買股票就下崗回家。別人下崗我也許會可惜,你江小三下崗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像你這種劣質貨少一點,咱南方機器廠的希望就多一點,你說是不是?”
江海生一點也不惱,連連點頭說:“是,是,那是。伍廠長,這種有立場、有原則的話,您真得多和我大哥咱江廠長說說,叫他對我千萬別抱什麼希望了。真的,我是不可救藥了。你們應該盡快開個會研究一下,把我開了。”
這是真心話,早在幾個月前認識了特區的丁總,江海生就決心告別鐵飯碗了。
伍桂林表示讚同:“是該把你開了,——你看看你這台車,還叫車嗎?”手越擦越髒,發現是那團棉絲的原因,伍桂林生氣地把棉絲往前座上一扔,“車老了,沒錢大修不怪你,該下去推車我推。可這車的正常保養,你江老爺總得動動手吧?你看車髒的,整個一垃圾箱!咱就算它是條驢,也得給它順順毛,洗洗澡吧?!”
江海生擺擺手說:“行了,行了,伍廠長,隻發70%的工資,我能給你們幹到現在就很不錯了,你們得知足嘛!我知道自己的剩餘價值都被你們占有了,可我從來不和你們計較,是不是?”
伍桂林真火了:“江小三,你竟然還有剩餘價值?這也太新鮮了吧?!你給我說說看,你這個月正經上了幾天班?啊?開著這台車幹了多少私活?啊?我們領導要用車,你不是車壞了,就是你人壞了,頭疼腚疼雞巴疼。離了廠門,你小子比兔子都歡,當我不知道呀!”
江海生沒做聲,心裏卻說,你們當然不知道,我這叫“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一不小心,準嚇你們一大跳!當時很想告訴伍桂林:在特區丁總的支持下,他江海生的公司已經誕生了,卻沒敢說。不是怕嚇著伍桂林,而是怕伍桂林得知底細,跑去向自己大哥江海洋報告,壞了他的創業大計。在大哥眼裏,他江海生永遠是紕漏桶子,永遠不可能有什麼出息。這位做著廠長兼黨委書記的大哥從沒認真聽過他一次完整的傾訴。大哥連看門老頭的廢話都聽得津津有味,就是不聽他的。
見江海生不做聲,伍桂林以為自己的教誨取得了某種程度的效果,又很認真地告誡江海生,要江海生爭口氣,別老給自己大哥丟臉。還抖動著手上的批文說,南方機器廠一旦改成股份製,未來的前途十分光明。
就在伍桂林憧憬光明的時候,江海生頭一次當著伍桂林的麵,宣布了自己的辭職決定:“……伍廠長,您別說了,你們老這麼遷就我,我難受,你們也難受,是不是?我辭職好不好?別讓我再在南方機器廠活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