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聖文神武皇帝駕前做此舞時,也許不用劍的,她生怕劍氣驚了禦駕。可是她私下卻真創立了一種劍法,使得“劍器”真正變成了劍的一種。
這種劍法既然脫胎於舞,當然和別的劍法不同,所以今日的公孫大娘才會特地換上了這麼樣一身七色霓裳,甚至不惜以真麵目見人。因為這種劍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來發揮的,也隻有她這麼樣的絕代佳人,才能將這種劍法發揮到極致!
陸小鳳心裏在歎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武功的玄妙奧秘,絕不是任何人所能憑空臆測的!
假如他今天沒有親身體驗,也永遠不會懂得這種劍法妙處何在,可是他並不想體驗得太多。
因為這種劍法的變化實在太奇詭,招式實在太繁複,一發出來,就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隻要他露出一點破綻,隻要他的眼神稍有疏忽,就很可能立斃於劍下!
他想戰勝,隻有憑一個字!
快!以快刀斬亂麻,以不變應萬變。
公孫大娘乍一出手,他的身子已憑空飛起,飛上了對麵的屋脊。
紅衣少女大叫:“這人想逃了!”
五個字還沒有說完,陸小鳳的人又已飛出,人與劍似已合而為一。隻見劍光如匹練、如飛虹,從屋脊上向公孫大娘直刺了過去。劍光輝煌而迅急,沒有變化,甚至連後著都沒有。他竟已將全身的勁力都融入了這一劍中。
--沒有變化,有時也正是最好的變化。
公孫大娘人如彩霞,劍如流星,但卻還是已來不及變化。她的人與劍,似已全都在陸小鳳這一劍的劍氣籠罩下。
隻聽“叮”的一聲,聲如龍吟。劍光一合即分,滿天彩霞飛舞,公孫大娘身上的彩帶,已被削斷了數十條。
沒有人動,沒有聲音。
公孫大娘身形已停頓,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竟不再出手。陸小鳳也不再出手,也隻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看著公孫大娘。
二娘忽然大聲道:“這一陣還未分出勝負,你們為什麼已住手?”
陸小鳳淡淡道:“這一陣若是比殺人,當然還沒有分出勝負,若是比劍,就已算我勝了!”
公孫大娘終於長長歎息,道:“不錯,這一劍之威,實在已勝過了我!”
陸小鳳道:“多謝。”
公孫大娘道:“但我從未想到,你居然能使得出這麼樣一劍!”
陸小鳳道:“這一劍本是我剛剛偷學來的!”
公孫大娘道:“從哪裏偷學來的?”
陸小鳳道:“白雲城主。”
公孫大娘悚然道:“葉孤城?”
陸小鳳點點頭,道:“這一劍叫‘天外飛仙’,本是白雲城主劍法之精華,連木道人都認為這已可算是天下無敵的劍法!”
公孫大娘長歎道:“這一劍形成於招未出手之先,神留於招已出手之後,以至剛為至柔,以不變為變,的確已可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笑道:“白雲城主若是能聽到大娘這番話,一定愉快得很!”
公孫大娘冷冷道:“可是這一劍若是由他使出來,就未必能勝得了我!”
陸小鳳忍不住問:“為什麼?”
公孫大娘道:“因為他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他這一劍還未出手,我已必定有了戒備,可是你剛才掠上屋脊時,我卻以為你是想逃了,所以我的氣勢已鬆懈,所以才沒有擋住你那全力擊來的一劍!”
陸小鳳笑道:“也因為我根本連劍都沒有,你當然想不到我會使出那一劍!”
公孫大娘歎道:“所以柔能克剛,弱能勝強,也正是這道理!”
陸小鳳也歎了口氣,道:“幸好我不是個有名的劍客,否則今日隻怕已死在這裏!”
公孫大娘沉著臉,道:“但今日你還沒勝,我們還有第三陣。”
第三陣才是決定勝負的一陣!
陸小鳳道:“我們第三陣比什麼?”
公孫大娘道:“輕功。”
陸小鳳笑了。
公孫大娘道:“輕功本是你的拿手本事,你又是個男人,氣力自然比較長,我跟你比輕功,已經吃了虧,所以……”
陸小鳳道:“所以我也應該讓你占些便宜!”
公孫大娘道:“你至少得讓我先起步!”
陸小鳳道:“行。”
公孫大娘道:“但隻要你能追得上我,就算你勝了,所以你也並不是完全吃虧的。”
陸小鳳道:“我本來就很少做真正吃虧的事!”
公孫大娘道:“我令人敲鑼為號,鑼聲完全停止後,你才能追!”
陸小鳳道:“鑼聲隻一響?”
公孫大娘道:“就隻一響。”
陸小鳳笑道:“這麼樣看來,我的確不能算吃虧!”
公孫大娘道:“隻不過我還要……”
陸小鳳搶著道:“你當然還得先去換套衣服,喝酒有喝酒的衣服,比劍有比劍的衣服,比輕功當然也得有另一套衣服。”
公孫大娘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的確不是個笨蛋,一點也不笨。”
03
夜涼如水,她們姐妹的臉色,也冷得像水一樣--像已將結成冰的水。
紅衣少女突然冷笑道:“偷機裝醉,又偷學別人的劍招,這種男人,我最討厭了。”
陸小鳳微笑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喜歡!”
紅衣少女道:“我隻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漢?”
陸小鳳道:“你看呢?”
紅衣少女道:“我看不出。”
陸小鳳歎道:“我就知道你看不出的,你隻不過還是個孩子!”
紅衣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好像連理都懶得理他了。
歐陽情眼波一轉,道:“我總不能算是個孩子了吧?”
陸小鳳道:“你當然不是個孩子,你簡直已算是個老太婆。”
歐陽情也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走進了小樓。
陸小鳳歎了口氣,在石階上坐下來,喃喃道:“一個男人若能活六十年,至少有十年光陰白白浪費了的。”
二娘忍不住問道:“怎麼浪費了的?”
陸小鳳道:“這十年中,起碼有五年是在等女人換衣服。”
二娘道:“還有五年呢?”
陸小鳳道:“你一定要聽?”
二娘道:“你不敢說?”
陸小鳳又歎了口氣,道:“你一定要聽,我就說,還有五年,是在等女人脫衣服。”
二娘的臉都氣紅了,青衣女尼的臉卻氣得發白。
三娘道:“我現在已改變了主意!”
陸小鳳也忍不住問道:“改變了什麼主意?”
三娘冷冷道:“我現在已經想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了!”
這時已有一個滿臉胡子的青衣大漢,手裏提著麵銅鑼,從小樓後走了過來,肅立在石階上。
陸小鳳又喃喃道:“我的運氣總算不錯,是在等大娘換衣服,若是等別人,那就慘了!”
三娘瞪眼道:“別人是誰?”
陸小鳳道:“我又沒有說你,你著急什麼?”
三娘的臉色也氣得一陣紅、一陣白。
就在這時,突聽銅鑼“當”的一響,三個人從小樓裏躥出來。
三個裝束打扮都一模一樣的黑衣婦人,連三張臉都完全一樣,一躥出來,就淩空翻身,分別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用的輕功身法也一樣。鑼聲餘音不絕,三個人都已掠出牆外。
這三個人誰才是真正的公孫大娘--紅衣少女和歐陽情剛才故意生氣,為的就是要進去扮成另外兩個人。
現在陸小鳳應該去追誰?無論他去追誰,就算能追上,也必定要錯過另外兩個。
他錯過的兩個人中,很可能就有一個是公孫大娘,這簡直比押寶還難押得準。陸小鳳怔住。
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嘴角都露出了冷笑--這下子陸小鳳畢竟還是上當了。
陸小鳳也在歎息著,苦笑道:“看來我畢竟還是上了她的當。”他歎息著站起來,喃喃道:“不管怎麼樣,先追上一個再說!”
他身子突然躥出,又突然掠回,閃電般出手,扣住了那敲鑼大漢的手腕。
這大漢一驚,“當”的,銅鑼落地,嗄聲道:“你抓住我幹什麼?”
陸小鳳微笑道:“也不想幹什麼,隻不過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大漢道:“見誰?”
陸小鳳道:“金九齡!”
這大漢瞪著他,瞪了半天,突然大笑,笑聲清悅如黃鶯:“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連我都服了!”
原來這敲鑼的大漢,才是真正的公孫大娘。
“你怎麼看出來的?”誰都想不到陸小鳳是怎麼看出來的?
陸小鳳微笑道:“那位歐陽姑娘生氣進去時,我已覺得有點不對了!”
公孫大娘道:“有什麼不對?”
陸小鳳道:“她本不是那種被我一句話就會氣跑的人!”
公孫大娘道:“我們進去的是三個人,出來的也是三個人,你怎麼知道那三個人裏麵沒有我?”
陸小鳳道:“我不知道。”
公孫大娘道:“你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隻知道一個長著滿臉胡子的大男人,身上不該這麼香的!”
公孫大娘歎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本不該站得離你這麼近,一個女人站得離你太近,的確是件很危險的事!”
陸小鳳笑道:“尤其是像你這麼香的女人!”
公孫大娘吃吃地笑道:“可是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這人居然像小狗一樣,不但會用眼睛,而且還會用鼻子!”
陸小鳳道:“這也是我最近剛跟別人學來的!”
公孫大娘道:“跟花滿樓學來的?”
陸小鳳道:“對了。”
公孫大娘歎道:“看來別人無論有什麼長處,你學得都很快!”
陸小鳳道:“我一向很虛心。”
公孫大娘點點頭,道:“虛心的人,總是有福的!”
陸小鳳道:“所以你們現在才應該虛心一點,聽我一句話!”
公孫大娘道:“我們都在聽!”
陸小鳳道:“現在你已落在我手上,你的姐妹們若想要你平安無事,最好乖乖地留在這裏聽消息。”他目光慢慢地從二娘、三娘臉上掃過,冷冷地接著道,“若有人還想輕舉妄動,就等於是想要你快點死,你死了以後,她才好取而代之,做這地方的老大。”
公孫大娘笑了笑,道:“你放心,這裏不會有人想我死的!”
三娘鐵青著臉,忽然跺了跺腳,道:“你難道真的就這樣跟著他走?”
公孫大娘淡淡道:“你總該知道,我並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她又歎了口氣,接著道,“何況,我現在就算不想跟他走,也不行了,這個人隻要抓住了一個女人,就好像死也不肯鬆手的。”
陸小鳳悠然道:“尤其是像你這麼香、這麼漂亮的女人。”
公孫大娘道:“現在我隻希望你小心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公孫大娘道:“小心你的手,不要被人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