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乞丐婦重配鸞儔(1)(2 / 2)

常言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到了這般年紀,少不配個老公。

婚姻雖則是天緣,須是要門當戶對。這周六行徑,有什麼高門大戶與他成親?恰好有個漁翁劉五,生長北神堰中,正與大兒子尋頭親事。憑著堰中胥老人做媒,兩家遂為姻眷。男家捕魚,女家織席,那有大盤大盒,問名納采,湊成六禮之事。不過幾貫銅錢作聘,拳雞塊肉,請胥老人吃杯白酒。袖裏來,袖裏去,絕不費半個閑錢。那周六獨有這樁事十分正經,送來錢鈔,分文不敢妄用,將來都置辦在女兒身上。荊釵布裙,就比大大妝奩。揀了一日子,便好過門,這方是田莊小家禮數,有何不可。

正是:花對花,柳對柳,破畚箕,對折茹帚。編席女兒捕魚郎,配搭無差堪匹偶。你莫嫌,我不醜,草草成婚禮數有。新郎新婦拜雙親,阿翁阿媽同點首。忙請親家快上船,冰人推遜前頭走。女婿當前拜丈人,兩親相見文縐縐。做親筵席即擺開,奉陪廣請諸親友。烏盆糙碗亂縱橫,雞肉魚是兼菜韭。滿斟村醪敬嶽翁,趕月流星不離口。大家暢飲盡忘懷,連叫艄頭飛燙酒。

風卷殘雲頃刻間,杯盤狼藉無餘蔌。紅輪西墮月將升,丈人辭倒如顛狗。鄰船兒女笑喧天,一陣薈薈齊拍手。

周六送女兒成親,吃得爛醉,劉五轉央鄰船,直送歸家,這也不在話下。大凡婦女縫聯補綴,原為本事。長壽女自小不曾學得,動不得手。至於捕魚道路,原要一般做作。怎奈此女乃旱地上生長,扳不得罾,撒不得網,又搖不得櫓,已是不對腔板。況兼漁船底尖,又小又活,東歪西蕩,失手錯腳,跌在水中,滿身沾濕。又無別件衣裳替換,坐待日色,好方曬幹。

又遇天陰雨下,束手忍凍。劉五不是善良主顧,倘若媳婦有些差失,這場大口舌,如何當得他起。一日偶同兒子入市賣魚,一路說此一件關心要事。假如劉五雖說如此,兒子若憐愛老婆,還有個商量。那知夫妻緣分淺薄,劉大已先嫌妻子沒用,心下早懷著離異之念。聽了他父親這話,分明火上添油,便道:"常言龍配龍,鳳配鳳,鵓鴣對鵓鴣,烏鴉對烏鴉。我是打漁人,應該尋個漁戶。沒來由,聽著胥老人,說合這頭親事。他是編蘆席的人,怎受得我們水麵上風波。且又十個指頭並作一夾,單吃死飯,要他何用?不如請著原媒並丈人一同到來,費些酒飯,明白與他說知:你女兒船上站不慣,恐有錯誤,反為不便,情願送還,但憑改嫁也得,依然幫著丈人做活養家也得。我家總是不來管你,如此可好麼?"劉五點頭,稱言有理。教兒子先歸船上,自己到胥老人家,計議此事。

卻值老人正在村中,沿門搖鐸說道:"孝順父母,尊敬長上。"還不曾念到第三第四句,被劉五一扯,說道:"胥太公,一向久違失望,今日有多少米了?"胥老人把袖子一提,說:"盡在其中,尚不滿一升之數。"劉五道:"一升米值不得好些錢文,我看天色晚了,到我船上去,吃杯水酒何如?"胥老人道:"通得,通得。"就猶未了,隻見前邊一夥人,鴉飛鵲亂的看相打。走過仔細一看,卻是周六賣蘆席與人,有做豆腐後生,說了淡話,幾乎不成。為此兩相口角,遂至拳手相交。

旁邊一個老兒解勸,就是後生之父。胥老人從中挨身強勸,把竹片橫一橫,對那老者說:"你平昔不曾領導令郎,所以令郎無端尚氣,這是你老人家不是。"又對那後生說:"周六就住在射陽湖邊,與這北神堰原是鄉黨一樣,又不是他州外府來曆不明之人,可以吃得虧的。況且他是賣席子,你是做豆腐,各人做自家生理,何苦掉嘴弄舌,以至相爭,便是非為勾當,不可,不可!"後生與周六聽罷,兩家撒手。胥老人就搖起鐸來高聲念道:"和睦鄉裏,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眾人聽了一笑而散。

劉五見機緣湊巧,說道:"周親家惱怒既解,不如同到小舟,同胥阿公閑坐幾時,飲杯淡酒。"周六重新拱手道:"那日厚情,竟忘記謝得,怎好又來相擾?"劉五道:"親家莫談笑話,隻因小人家做事,不合禮節,就是令愛過門之後,三朝滿月,不曾屈親家少敘,實為有罪。"周六聽了此言,滿麵通紅,說:"劉親家,說也沒用,自小女出嫁到今,已過一月,就是碗大盤盒,也沒一個。若如此說來,一發教我置身無地!

"胥老人搖手道:"莫說此話,兩省,兩省!"說話之間,不覺已到船邊,上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