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本立天涯求父(3)(3 / 3)

"傷感一番,又往他處。日曆一方,時履一地,自出門來,已經兩番寒暑,毫無蹤影。

轉到山東省城濟南府,這區處左太行右滄海,乃南北都會,地方廣大,人民蕃庶。王原先踏遍了城內,後至城外。行至城樂,見有一所廟宇,抬頭看時,牌額上標著"閔子騫祠"四個大字。暗道:"閔子乃聖門四科之首,大賢孝子。我今日尋父,正該拜求他一番。"遂步入祠中,叩了十數個頭,把胸中之事,默禱一遍,懇求父親早得相會。禱罷出祠,思想當年閔子為父禦車,乃有"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之語,著孝名於千載。

我王原求為父禦車而不可得,真好恨也!

一日行至長清驛,隻見驛前一簇轎馬車輛,驛中走出一個白胖老婦人來上轎。隨從人也各上馬,簇擁而去。驛人們互相說道:"這老媽媽真好個福相,可知生下這個穿莽腰玉的兒子,今番接去好不受用哩。"內中一個道:"兒子拋別了三十多年,今方尋著,也不算做十分全福。"王原聽了這話,近前把手拱一拱,說道:"借問列位老爺,轎中是哪一位官員的太奶奶?"驛子答道:"小哥,俺們也不知他詳細。據他跟隨的說,是司禮監李太監的母親。李太監是福建人,自幼割掉了那活兒,選入宮中。至今已有三十餘年,做到司禮監秉筆太監,十分富貴。因想著母親,特地遣人到福建尋訪著了,迎接進京哩。"王原聽罷,便放聲號哭。眾人齊問:"你這人為甚啼哭,莫非與李太監也有甚瓜葛麼?"王原含淚答道:"小子與他並無瓜葛,隻為心中有事,不覺悲痛。小子姓王名原,父親名喚王珣,母親張氏,家住順天府文安縣城外廣化鄉中。父親當年生我才得周歲,因避役走出,一去不歸,小子特來尋訪。適來見說李太監母子隔絕三十餘年,正與王原事體相同。他的母親便尋著了,我的父親不知還在哪裏。觸類感傷,未免淒慘。我父親左顴骨上有痣,大如黑豆,有毫毛兩三根,右手小指曲折如鉤,不能伸直,隻此便是色認。列位老爹中,可有知得些蹤影的麼?

即或不知,乞借金口,與我傳播,使吾父聞知,前來識認。若得父子相逢,生死銜感!"一頭說,還哭個不止。眾人聽了,有的便道:"好個孝子,難得,難得!隻是我這裏不曾見這個人,你還往別處去尋。"有的便道:"自來流落在外的,定然沒結果。既出門年久不歸,多分不在了,不如回去奉養母親罷。

"王原聞言,愈加悲泣,眾人勸住,又往他外。看官,你道這太監之母:是真是假?原來李監從幼被人拐騙到京師,賣與內宮,便閹割了,教他讀書識字起來,直做到司禮監秉筆。身既富貴,沒個至親。想念其母,遣人到故鄉訪問,雖然尚在,卻是貧苦。使人接取入京,李監出迎,舉超一覷,見其母容顏憔悴,麵目黧黑,形如餓莩,相似貧婆,自己不勝羞慚,向左右道:"此非吾母,可另訪求。"其母將他生年月日,其身上有疤痕,都說出來,也隻是不信。為子的既不認母,手下人有甚好意,即忙扶出,撇在長安街上。可憐這老婆婆,流落異鄉,沿門求乞,不久死於道途。李監醉後,道出真言,說:"我這般一個人,不信有恁樣個娘。"使人解意,複到福建,卻尋這白胖老婦人,取入京去。這婦人是誰?此婦當年原是娼妓,年長色衰,擇人從良。有人願娶,他卻不就。

他若願了,人又不要。再弗能偶湊。因向一個起六壬數的術士,問取終身。那術土許他年至六十,當享富貴之養,彼時老娼如何肯信?不道蹉跎歲月,到底從人不成,把昔年積攢下幾兩風流錢,慢慢的消磨將盡。其年恰好六十臨頭,遇巧李監所使,要覓個人材出眾的老婦人,假充其母,正尋著了他。老娼想起術土之言有驗,欣然願往。行至杭州,有織造太監聞知,奉承李監,向軍門討個馬牌與來使,一路驛遞,起拔夫馬相送,直至京都。李監見了便道:"這才是我的母親。"相向慟哭。奉養隆厚,十餘年而歿。李監喪葬哀痛,極盡人子之道。後李監身死,手下人方才傳說出來,遂做了笑話。有詩為證:美儀假母甘供養,衰陋親娘忍棄捐;親生兒子猶如此,何怪旁人勢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