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塵埃落定(1 / 3)

當甘霖在會上提議接受和波維爾的合資時,謝帆握著鋼筆的手忍不住抖了抖。甘霖的說法有理有據,隻靠領海集團本身,要想盡快脫出泥沼是不可能的事,在危急關頭借助波維爾的投資來緩和日益惡化的財務狀況,不失為一個辦法。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局勢的變化,使得和波維爾的合資變成脫離困境的唯一選擇,剩下的就是價格問題。這是大勢所趨,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無論內心是否情願,隻能順勢而行。

向來隻有形勢改變人,從來沒有人能改變形勢。

所以甘霖變了,但他變的原因不是因為領海集團,而是要保住他自己。他已經被喬穩逼到角落,眼看隻能坐以待斃,他馬上搖起白旗,不當烈士當降兵。他私下應該和喬穩達成共識,以支持波維爾換取喬穩放他一馬,隻要不步郭耀先的後塵,能繼續逍遙快活,這筆生意絕對做得過,沒什麼比失去自由更加可怕。

識時務者為俊傑,謝帆不得不佩服甘霖的能屈能伸,以及判斷的精準。對喬穩來說,頭等大事是完成波維爾入資,誰敢擋路,誰就是敵人,隻要合作,那其他事情隻是枝節。甘霖畢竟是副總,放倒他,又是一場震動,指不定會有些什麼不可控的因素冒出來,先穩住大局,把該辦的事辦了,無疑是最佳選擇。兩人之間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反正把柄捏著,以後想對付甘霖,隨時可以將牌打出來,沒必要急在一時,反誤大事。

甘霖的低頭,意味著整個領海集團已處於喬穩的絕對控製下,成了他的一言堂,沒有任何人再能提出反對意見,比當年郭耀先的威勢還要大。領海規模大,成立時間長,各種關係盤根錯節,郭耀先至少用兩年時間,才逐步樹立起個人權威,而喬穩憑借強大的實力,老辣的謀劃,高超的手腕,還有深不可測的背景,短短四個多月,就將領海集團置於股掌之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隨著領海集團班子會議一致通過和波維爾繼續談判,適當讓步,爭取合資成功,謝帆再度被推上前台。而令人意外的是,對深陷困境,價值大打折扣的領海集團,波維爾不但沒壓價,反而提高出價,一億兩千萬美金,拿出一副雪中送炭,而不是落井下石的模樣,占據道德高地,口碑大漲。

外行人覺得波維爾厚道,謝帆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對方這一招玩得漂亮,領海集團雖然受到衝擊,但瘦死駱駝比馬大,不算品牌價值,原始資產擺在那,遠遠不止二十個億。雖然麵臨沉重的資金壓力,但政府不可能對領海集團坐視不管,隻要政府出麵,爭取到銀行貸款,那領海就能咬著牙堅持過去,待這場風波淡化後,還是有翻身的機會,多年建立起來的渠道還在,良好的生產能力也在,而中國消費者是健忘的。波維爾麵子上裝得高尚,其實一樣是趁火打劫,以蛇吞象,用遠低於正常的市場價格拿下領海的控製權,本質上仍是換湯不換藥,隻是戴上副道德的麵具而已。

而謝帆更清楚,真相不可能大白於天下,自己隻是個傀儡,身不由己地將領海集團推向波維爾的懷抱。既然波維爾主動提價,那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得多,領海集團班子會議很快就通過了合資協議,然後報政府相關部門審批。

對這件事情意見最大的,莫過於謝國棟。質量事件爆發時,他已經痛心疾首,在眼看著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打下的江山,即將落入外國人手裏,謝國棟是急火攻心,生起病來,在家裏一躺就是一個星期,稍稍痊愈後,把謝帆叫回家裏,劈頭蓋臉地一頓痛罵,謝帆垂著手站在床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一言不發地聽著父親痛斥。母親聽不過去,進房後好說歹說,才算讓謝國棟稍微壓下火氣。

“一億兩千萬美元,虧你們敢答應!領海一年的銷售額就多少?領海那麼多土地,那麼多廠房,價值又是多少?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是在低價變賣資產,導致國有資產流失!你是領海集團的罪人!”謝國棟指著謝帆,猶自惱怒不已。

“別說了,這事也不是他能定的,他隻是根據指示辦事,你罵他能怎樣?”母親勸說。

“他是公司副總,怎麼就連句話都不敢說?當縮頭烏龜,你就那麼怕喬穩?”謝國棟大聲說,“我是讓你為領海集團做事,不是讓你去賣了領海集團!”

謝帆低著頭沒反應,謝國棟說:“你不敢說,我去說!明天我就去紀委,去檢察院檢舉反映,我倒要看看,這幫人是不是能把天遮住了!”

謝帆渾身劇震,領海集團是父親的命根子,他已做好準備承受雷霆之怒,怎麼罵都不為過,但謝國棟這句話,卻著著實實把他嚇到,立即開口:“爸,你先別生氣,他們的背景遠比你想象的更為強大,要和他們鬥,我們沒有任何希望。”

“說什麼屁話?區區一個喬穩,處級幹部,還想翻了天不成?就算有沈惠琴支持他,那市裏告不成,我就去省裏,省裏不成,我就去北京,我就不信他能通天了!”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謝帆倒是沉住氣,從嫖娼事件開始,到尹成易調離,質量事故發生,甘霖轉變方向,到最終接受波維爾的報價,一一說出,苦口婆心地勸說,“喬穩隻是個馬前卒而已,隻憑他,能動得了尹成易?如果這些事情不是巧合,那很明顯,他背後有個真正的推動者,能量之強大,遠非我們能抗衡。你說我當縮頭烏龜,沒錯,但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螳臂擋車,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謝國棟沉默著,一頭銀絲在燈光中反射出淡淡的光芒,他終於了解事情的嚴重性,也理解謝帆為何沉默是金,因為在喬穩的壓製下,連甘霖都要俯首稱臣,區區謝帆實在算不了什麼。看老伴兒冷靜下來,母親趕緊給他倒杯水,謝國棟拿到嘴邊,忽又放下:“知道鬥不過,所以你就幹脆同流合汙?”

謝帆舔舔幹燥的嘴唇,“如果連自己都保不住,那還能做什麼?”

“自保不等於什麼都不做。波維爾進來後,誰知道他會做什麼?我看絕對不懷好意!真心想合作,光明正大進來好了,何必搞這麼多陰謀詭計?你要知道,有幾千個員工在等著公司開飯,領海集團有個什麼閃失,遭殃的首先是他們!”

謝帆默然,謝國棟決然說:“我不會眼看著領海集團讓人為所欲為,你不敢做的事,我去做!”

“爸……”謝帆失聲驚呼,謝國棟擺擺手:“該怎麼做我心中有數,有些事不用你來教我,先回去,有什麼事我會找你。”

謝帆要勸說,但謝國棟根本就不理他,謝帆清楚父親的強脾氣一旦發作,九頭牛也別想拉回,就像堂吉訶德那樣向風車挑戰,也百折不撓。心裏有千言萬語,也隻能走出房間,他已經發現自己獨善其身的想法,何其可笑,命運從來不理會自己的想法,再度將自己推下一個更深的漩渦,如果不能掙紮著找到生路,結局隻怕是把所有的資本,賠個精光。

領海集團和波維爾合資的審批非常順利,有關部門一路綠燈,效率極高,最後經市常委會討論同意,為雙方的合作一錘定音。

波維爾入股,成為絕對控股方,拿下領海集團的控製權,成為業界矚目的大事,這兩家企業的市場份額簡單相加,在國內市場已高居第三,僅次於兩樂。外界一片是看好之聲,不少專家學者紛紛在撰文,指出兩者的合作是強強聯合,波維爾走高端路線,有品牌,有產品,卻缺渠道,領海集團主攻中低端,雖然品牌價值已大不如昔,但他的渠道資源剛好彌補波維爾的不足,兩方的優勢互補非常明顯,這次合作將成為中外合資的經典案例。而奇特的是,質疑聲也有,隻要在網絡上發布,很快就被刪除,而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根本看不到隻言片語,顯得微不足道,被滾滾而來的正麵聲音所淹沒。

領海集團成立了董事會,由波維爾的大中華區總裁哈森擔任董事長,喬穩擔任副董事長兼集團總裁,來自波維爾的香港人王明華擔任常務總裁,謝帆、甘霖,台灣人祝洪分別擔任副總裁,並進入董事會,舒玨擔任董事長助理,章少鵬改任新設置的首席審計專員,財務總監的位子被波維爾的高旭接任,汪文君、龔漢廷和劉長川留任,另設銷售總監、法務總監和品牌總監,加上徐明德離開後空缺的生產總監,全由波維爾的人接任,占據大半高層管理人員。

在董事會之外,還設立了發展變革小組,由哈森親自領導,專門研究領海集團的未來發展方向。而進入實際運作後,領海集團似乎一切如常,高層外來人員的介入,並未影響基層的實際工作,仍按照原有的節奏,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但謝帆卻看出這隻是表象。按領海集團在北洲舉足輕重的地位,合資是件引人關注的大事,影響深遠,在公司層麵上應該向外界說明,至少也要有個新聞通稿。可整個進程沒辦過一場新聞發布會,一切就靜悄悄地、無聲無息地進行著,新領海集團成立的當天,也沒有任何慶祝活動,政府官員沒有出席,安排管理人員吃頓晚宴了事,以這兩家企業的影響力和關注度而言,落差極大,給人感覺不是光明正大的明媒正娶,而是藏頭露尾的私訂終身。

更令謝帆疑慮的,是新成立的變革小組,這個小組人員不多,但規格極高,可說是董事會的縮小版,全是老總一級人物,加三個總監,大部分是波維爾的人。顧名思義,這是領導領海集團變革的,至於怎麼變,波維爾說了算,領海集團中方的管理層隻有發言權,卻沒有決定權。

一個月後,波維爾先出第一招,將領海集團自有品牌的生產,壓縮到隻占生產量的20%,剩餘的80%,生產波維爾的產品,道理很簡單,受製於質量事故,領海集團的銷量不佳,自家賣不出去,自然要做好銷的產品。而且,壓縮領海的市場費用,品牌宣傳和廣告投入大幅度減少,空出來的資金全投入到波維爾品牌的推廣上。

這一招毒辣異常,飲料業是典型的快速消費品,競爭空前激烈,銷量離不開市場推廣的支撐,況且領海集團品牌元氣大傷,急需利用大量的廣告宣傳來重塑形象,此時減少投入,等同將領海品牌逼入絕境。波維爾借雞生蛋的目的昭然若揭,隻要領海集團品牌被市場自然而然地淘汰,那所有的資源將被波維爾以最低的代價所獨吞,這根本不是合作,而是惡意收購。

很快波維爾又出了第二招,為緩解資金壓力,決定將市郊那一塊抵押給商業銀行,用做廠房建設的用地出售,作價六千萬人民幣,賣給一間名不見經傳的房地產公司浩科。這個價格遠低於市場價,按正常估值,至少在八千萬左右。最關鍵的是,那塊地雖然偏遠,地理位置卻不差,處於省際道上,連接北洲和另一個大市南濱,而傳說中已在規劃建設的高速鐵路,貫通周圍五大省份,和全國高鐵網相連的北洲站,選址就在那附近,一旦此事成真,那個區域將成為北洲新的經濟發展熱點,地價勢必坐上火箭,急速飆升。當時郭耀先千辛萬苦才拿到那片地,之所以捂著不建設,除了資金問題外,就是等著高鐵站的落實,再手握聚寶盆,待價而沽。隻是高鐵的建設,遲遲未定,郭耀先的如意算盤還沒實現,就身陷牢獄,反倒便宜了波維爾。

最令謝帆疑惑的是,按照協議,波維爾投入一億兩千萬美元,那領海的資金鏈很充裕,在絕大部分銀行貸款後,應付日常運營所需綽綽有餘,何來資金壓力一說?而領海集團財務部將數據遮掩得密密實實,身為集團副總裁的謝帆也接觸不到,無從得知真實情況,而隻要想起一個可能性,謝帆的冷汗便滲透背脊。

波維爾根本就沒投入資金,他們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不費一分一毫,便將價值數十億的領海集團鯨吞得幹幹淨淨!

這原本是異想天開的想法,合同擺在那,又有領海集團中方的人員在監督。可謝帆相信,沒什麼不可能,一旦最關鍵的監督變為幫凶,再加上背後那股支持力量,就足以讓他們肆無忌憚,橫行無忌!

這幫人的膽子實在太大,視國法如兒戲,略施手段,輕輕鬆鬆就將巨額國有資產收入囊中,獲得普通人奮鬥幾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利益。

謝帆有種悲愴感,他忽然很理解離開多年的父親為什麼就是放不下領海集團,當自己看著領海集團被人任意踐踏瓜分時,心裏都會有撕裂的感覺,更何況將領海集團視若第二生命的父親,怎麼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問題是自己能做什麼?雙方的力量相差太懸殊,飛蛾撲火,有什麼意義?

想來想去,謝帆感到可笑,為什麼自己總是在和無可奈何做鬥爭?說到底就是兩個字,無奈是因為無能,一想起幫著喬穩為虎作倀,謝帆就恨不得給自己兩記閃亮的耳光,同時大聲告訴自己:你真是瞎了眼。

心態的低落,使得謝帆工作起來毫無激情,不過事務大部分被波維爾的人接走,他也沒多少可操心的,渾渾噩噩地打發時間。還沒到四點鍾就準備下班,剛收拾好東西,便接到謝國棟的電話:“你馬上來湖港,港前大道橫山賓館,到了給我電話,不要叫司機,自己開車過來。”

湖港是全省第二大市,僅次於省城,距離北洲一百三十公裏,車程一小時十分鍾,交通便捷,又有全國聞名的5A景區,謝帆以前曾陪客人去遊玩過多次,熟悉路途,聽父親的語氣,知道有緊要事,和小嚴拿了鑰匙,交代一聲便出發。高速路上很順利,但進城時遇到晚高峰,湖港市區堵得一塌糊塗,二十公裏路足足走了一個小時,途中謝國棟多次打電話催促,聲音既緊張,又急躁,聽那意思隻恨不能讓謝帆長一對翅膀,當鳥人也無所謂,至少可以直接飛過去,不用堵在路上當蝸牛。

橫山賓館是湖港市政府的迎賓館,專門接待領導人和貴賓,普通車輛進不去,謝國棟一早就在門外等著,把簽好的通行條給守衛,引著謝帆進入。這裏背靠青山,麵對湖港市的標誌冷星湖,鬱鬱蔥蔥的山林中掩映著十幾棟別墅,風景無與倫比。而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之森嚴,讓人踏足其間,便油然地升起敬畏之心。

謝國棟帶謝帆來到五號樓,這是一座有三層樓高的別墅,第一腳踏進裏麵,謝帆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仿佛自己是地下黨,要暗中做倒轉乾坤的機要大事一般。上了二樓左手最裏的房間,有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人正等候著,謝國棟說:“來,看看還認不認識。”

謝帆打量著著對方,覺得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麵,對方微笑著往謝帆的肩膀打上一拳:“謝大頭,當上老總就認不得人了。”

“呀,是你,關總輸。”謝帆驚喜萬分。關總輸的本名是關書宗,關老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關書宗是老幺,和謝帆一樣大,小時候在軍區大院,兩人是玩伴,謝帆身材瘦小,頭部顯得大,被起個外號叫謝大頭。而他也不示弱,書宗兩個字倒過來念,諧音是總輸,他便把這綽號安在對方身上。後來關老轉業到地方當領導,關書宗隨著搬走,沒過幾年便被送到國外讀書,再無聯絡,仔細算來,兩人已有二十多年沒見麵。

此時故友相見,兒時玩伴皆已步入壯年,光陰彈指而過,兩人皆不勝唏噓。在沙發上坐下後,謝帆說:“你不是去美國麼,什麼時候回來的?”

“四年了,剛開始在北京工作,半年前才回到省裏工作。”

“回來也不打聲招呼,現在在哪上班?”

關書宗沒答,謝國棟搶先說:“書宗原來在反貪總局,現在調到省反貪局,當處長了。”

省反貪局?這兩個字如擂鼓般在謝帆耳邊敲響,謝國棟接著說:“書宗比你強多了,已經成家立業,他可是省委柳書記的乘龍快婿。”

省委副書記柳立鬆?謝帆的瞳孔驟然放大,這可是全省第三把手,僅次於省委書記王達和省長陸韜。這張牌的分量,再加上關家的人際脈絡,以及關書宗紀委的身份,難怪謝國棟一反頹喪焦灼的姿態,顯得信心十足。

關書宗並沒什麼誌得意滿的表情,畢竟出身高官家庭,受過良好教育,一般人看重的身份地位,在他眼裏隻是自然而然:“你也當上了領海集團副總裁,幹得不錯!”

“什麼不錯,我是熬著呢!”謝帆一語雙關。

“領海集團的事,謝叔專程來和我說過,我暗地進行過調查,事情確實很不簡單,不過也有些眉目,這麼急找你過來,是剛好今天我陪省紀委於書記來湖港調研工作,我們老朋友敘敘舊,順道也更深入地了解領海集團的具體情況。”

謝帆的大腿不自覺地抖了抖,這是他緊張時的表現,但很快就停下來,爽快地說:“好,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書宗詳細問了合資談判的細節,還有波維爾入股以後的動作,謝帆一一詳盡作答,關書宗在筆記本上記下要點,很快就寫了滿滿的兩頁。他眼中的光芒跳躍著,如繁星閃爍,心潮澎湃翻湧,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平淡沉著。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在無意間,謝家父子給他送來一件夢寐以求的武器。

現任省委書記王達,因年齡到崗,年底開完黨代會後,就要上調全國人大任職。而根據消息,新書記將不會空降,隻在省內提拔產生,新書記之爭,最大熱門是現任省長陸韜,次之便是副書記柳立鬆。

陸韜學曆高,形象好,有口才,善於在公眾人物麵前展現自己,在民間擁有很高的人氣,是公認的政壇明星。柳立鬆是外調來的,在省裏幹了五年,性格低調,但做事雷厲風行,魄力十足,事情到他手裏,總能及時高效地處理掉,任內做了不少大事,是實幹型的大員,深得王達賞識,和陸韜的誇誇其談形成鮮明對比。在中組部詢問王達對接班人的意見時,王達傾向的人選,便是柳立鬆。

但事情做得多,得罪的人也多,比起本土派,又是平衡高手的陸韜,柳立鬆的口碑和人氣差得太遠。省委書記是地方中權力最大的職位,中央選擇人選時,不會隻聽一麵之詞,要綜合考慮多方麵的情況,據悉在兩人的對比中,陸韜優勢明顯,遙遙領先,如果不出大意外,他很可能順利成為全省第一人。而柳立鬆想翻盤,隻能期待意外的發生。但陸韜生性謹慎,想找到他的破綻,哪有那麼容易。

半個月前,謝國棟到省城找關老,希望就領海集團的事情尋求幫助,剛好那天關書宗一家人在父親家吃飯,一聽情況,就知道有問題。不過當時他並沒太放在心上,也沒多大興趣去辦這件案子,隻是礙於謝國棟的請求,便私下安排人員去調查,好給個交代。沒想到這一查,倒給他牽出一條鯨魚來,這才全力以赴地追查下去。

謝帆的預感沒錯,舒玨才是波維爾並購領海的推動人,而她的男朋友,叫陸霆,是省長陸韜的獨生子,身份是外商,在加勒比海的一個島國注冊了一家叫埃爾投資的公司。

謝帆以及領海集團其他高層從一開始就被蒙在鼓裏,波維爾中國公司並不是法國波維爾在中國的全資子公司。陸霆畢業後,曾在波維爾做了七年,一路做到美國銷售總監,由於他自幼在國外長大,用的是英文名,沒人知道他的顯赫家世。後來,他看好巨大的中國市場,建議波維爾進軍中國,並以埃爾投資公司的名義,利用從銀行貸款和父親的幫助,和波維爾合資,成立波維爾(中國)公司,陸霆是大股東,但管理體係、人員、產品全由法國派駐,這也造成人們的錯覺,以為中國波維爾就是法國波維爾的分支,忽略了真正的控股人埃爾投資,不知道其是何方神聖。

進軍中國後,雖然市場龐大,但競爭實在太過激烈,連國際最知名的兩大飲料廠家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都遭遇嚴峻挑戰,各大廠商施盡法寶,血腥肉搏的程度前所未有。作為後來者的波維爾,發現這不隻是紅海,還是殘酷的鬥獸場,且已落後不少身位,麵臨對手的殘酷圍剿。而波維爾的產品又走高端路線,消費者對品牌的認同程度不高,曲高和寡,推進艱難,雖下大血本進行投資,卻見效不大,眼看著失血連連,止血無期,就算金山銀山也容不得這麼無止境消耗下去,陸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絞盡腦汁盤算著脫困之法,直到他把目光放到領海集團上麵。

拿下領海集團,少了個競爭對手,還有了渠道,有了市場,生產和營銷能力一躍千裏,加上那塊讓人垂涎三尺的土地,這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脫困辦法。但波維爾法國總部並不重視中國市場,法國人那可笑的驕傲深入骨髓,自以為是,認為中國人消費不起他們高貴優雅的產品,根本沒興趣收購領海集團,還要求在中國波維爾三年內要扭虧為盈,否則他們將考慮撤資。失去法國方麵的支持,陸霆隻有尋求其他途徑,而能幫他的,隻有當省長的父親,他手中的權力,可以搞定很多不可能的事。

在即將邁上新台階的關鍵時刻,陸韜更加謹慎。父子倆都沒出麵,隻在幕後發功,舒玨負責前端操作。這件事籌劃已久,從沈惠琴空降北洲開始,到安排喬穩進入領海集團,全在計劃之中。扳倒郭耀先,甘霖還以為是自己的能耐,卻不知道在計劃中,為了給喬穩讓位,郭耀先是首先要被拿掉,他的舉報,隻是剛好給了對方動手的理由,沒有陸韜暗中布置,隻憑甘霖哪能那麼輕易解決郭耀先。但當時陸霆還在法國和波維爾溝通收購領海集團的事情,這事必須得到法國方麵的支持,而喬穩調到北洲國資委的時間太短,尹成易又全力支持甘霖,加上沈惠琴當時還沒全麵壓製尹成易的能力,硬要讓喬穩去領海集團,動機太過明顯,難以服眾,各方麵的時機不成熟,隻能先讓甘霖代管一段時間。

直到陸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說服法國總部,收購領海集團的資金全部由他負責,法國波維爾隻要稀釋其在中國公司的股份,一分錢也不用出,法國人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才勉勉強強同意。解決了最大障礙,計劃駛入快車道,放著設備采購這塊肥肉給甘霖,是對付他的殺手鐧,隨時能讓他走上郭耀先的老路。至於鄧漢文,調開是必然的,這種老江湖不適宜留在領海集團,危險太大。而為喬穩選擇的幫手,要在領海集團有實力基礎,有一定的地位,有繼續上位的野心,有辦事的能力,又缺乏上位的機會,和甘霖、鄧漢文的關係都不能太深,這種人才可堪利用,經過精挑細選,人選隻剩下一個:謝帆。

沒人能想到,從一開始領海集團就在掌控之中,甘霖、鄧漢文、謝帆等人苦心孤詣,為自身利益圖窮匕見,隻是在瞎折騰,他們的命運,早就被安排好。到瓜熟蒂落的一刻,哪還有他們抗爭的機會?謝帆一直以來的感覺很準確,就像個扯線公仔,被人東拉西扯,沒有脫離的餘地,隻能順著別人安排的步驟前行。

對於真相,關書宗在細節上掌握得很少,但從查出舒玨的身份開始,他就開始把線頭一條條連起來,慢慢勾勒出大致的輪廓,已令他興奮若狂,這件案子要是查實,陸韜想當書記,那是春秋大夢。可要想扳動全省第二號人物,比上九天攬月容易不了多少,省紀委是搞不定的,必須由中紀委出手。而關書宗清楚,而對堂堂一省父母官,中紀委會非常謹慎,沒有確鑿的證據和十足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機會隻有一個,一旦錯過,永遠不會再來。關書宗需要時間去調查,去運作,更需要謝帆的配合,以掌握更多更翔實的犯罪證據。但他不能把實情告訴謝家父子,要是讓他們知道麵對的對手是省長,恐怕會扛不住壓力,心驚膽戰而打起退堂鼓。他們的目的隻是揭穿波維爾的陰謀,保住領海集團,而不是舍生取義地去和陸韜作對。對他們來說,陸韜就是巍峨昆侖,沒有跨越過去的可能,站在他麵前,隻有黯然放棄的份兒。關書宗不想在這關鍵時刻節外生枝,盤算清楚後,條理清晰地說:“看來這裏麵可能藏著很多貓膩,我會加緊調查,同時你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要觀察波維爾的舉動,盡量掌握多些資料,並盡量和他們那邊的人接觸,套取信息,特別是喬穩,他是最關鍵定的人物,你不要表現得疏離,要像往常那樣接近他,服從他的指揮,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情報。我們雙管齊下,互相配合,讓真相盡快水落石出。”

謝帆沒有那麼大的信心:“喬穩太老辣了,滴水不漏,以前我非常信任他,可說唯命是從,可他並沒真正相信過我,現在合資已成定局,我的作用微乎其微,沒有利用價值,再想從他那得到什麼消息,難上加難。而且我猜喬穩在領海集團也做不了多久,這隻是他的跳板,功成身退,就要重回政壇了。”

關書宗拿了張名片,遞給謝帆:“隻要是人,就有鬆懈的時候,你多跟他接觸,我就不信他沒有疏忽的一刻。總之要想盡快弄清這件事,就算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按照我辦案的經驗,百分之九十的案子,都是在不經意間找到突破口的。我們隨時保持聯係,有任何情況,你都可以打我電話,但是要小心,不要露出破綻,一旦被他們察覺,”他本來想說會有危險,但話到嘴邊,卻成了,“那就前功盡棄了。”

謝國棟說:“小關,這你可以放心,你要膽子他沒有,但小心謹慎是足夠的。”

關書宗笑了,說:“謝叔,大頭這性格可是好事。在社會立足,謹慎點沒錯,膽子太大,容易成事,更容易壞事,小心駛得萬年船,要不是看中他這優點,喬穩也不會選中他幫忙,我們上哪找突破口去?”

說完正事,三人又聊了會家長裏短,關書宗忽地一拍額頭,笑著說:“盡顧著說話,都忘了吃晚飯的事。本來應該一起吃頓湖港特色大餐,不過這當口我們還是小心點,要不我叫餐廳做幾個菜送上來,將就點就在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