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欣晚上要出差,謝帆提前下班,到學校接女兒上父母家吃飯。母親正在炮製孫女最愛吃的糖醋魚和炸可樂雞翅,而在爺爺奶奶家,謝雨婷最無拘無束,放下書包,顧不上寫作業就帶著狗狗到樓下玩得不亦樂乎。謝國棟到家後,對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謝帆問:“沈惠琴今天到領海集團視察,聽說戲份安排得很精彩。”
“她看到的是安排好的。”謝帆說,“鄧漢文早就知道沈惠琴會來,隻是將消息封鎖得很好,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
“我早就說鄧漢文在裝,我還不了解他,什麼心灰意冷,不再競爭,騙誰呢?頂多就蒙蒙甘霖。”謝國棟有種判斷無誤的成就感,“狐狸尾巴始終藏不住,一有機會,馬上露出來。”
“也得佩服他把握機會的能力。甘霖出差,沈惠琴就來,時機掌握得真好。”謝帆放下報紙,給父親泡杯茶水。
謝國棟滋溜滋溜喝著茶,潤潤喉嚨說:“最有趣的是沈惠琴是自己要去領海集團,還是鄧漢文請動她?如果是前者,那怎麼這麼湊巧?如果是後者,那鄧漢文的能耐可不小。”
“說不準,隻有他才清楚,隻是我覺得世界上沒那麼多湊巧的事。”
“沒錯,你估計他演這一出,對甘霖的影響有多大?”
“不清楚,得看沈惠琴的想法了。但影響肯定有的,至於會不會嚴重到影響他轉正,真不好說。”
“那我來告訴你,今天的事隻是前奏,鄧漢文還留著後招,否則這場戲的意義不大,頂多就是點火線,但還得看爆炸的火藥有多少。”謝國棟就知道兒子沒想那麼深遠,用指點迷津的口氣說,“你要多留意,他們鬥起來,對你再好不過。”
“現在班子裏麵,支持甘霖的還是多數,鄧漢文再折騰,要一下子改變這局麵不容易。除非沈惠琴讓他直接當上一把手,這可能性並不大,甘霖不是吃素的,尹成易不會坐視不管。”
“那不一定,如果沈惠琴全力支持鄧漢文,那尹成易也不會有多少辦法。”謝國棟說,“至少鄧漢文是找對大樹,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
謝帆沒再說什麼,謝國棟把杯裏的水喝完,叮囑說:“對了,你和國資辦的喬穩還有聯係吧,這條線不能斷,他是沈惠琴信任的人,據可靠消息,很快會有重任給他,你和他搞好關係,以後還有機會接觸到沈惠琴,是難得的機會。”
謝國棟不說,謝帆也會盡力和喬穩搞好關係,一是兩人脾氣相投,都屬於沉穩內斂;二是在談論問題的觀點上,謝帆和他經常不謀而合,有知己之感;三是他相信喬穩不是池塘裏遊弋的小魚,以他的能力、見識還有背景,遲早會鯉魚躍龍門。攀不上沈惠琴、尹成易這兩位大佬,比不上鄧漢文和甘霖,但自己還年輕,不急著爭在一時。想在國企做到高位,沒有來自政壇強大的支持力量將非常困難,這也是謝帆最缺乏的資源,而喬穩很可能會扮演伯樂的角色。
“下個星期安排時間,和我一起去省城走走,拜會關老,老人家在省裏還有些資源,關鍵時刻可能用得著。”謝國棟說完,母親端著香噴噴的飯菜出來,“開飯了,快叫婷婷上來吃飯,這丫頭,就知道和狗狗玩,在下麵跑得正歡。”
吃完晚飯,謝帆輔導女兒寫完作業後,才趕到時代影城,汪文君揚揚手裏的票,“大忙人,電影可開場十多分鍾了。”
“電影嘛,前麵大部分是鋪墊,重要的精華在後麵。”謝帆自然而言地牽著汪文君的手,“現在去欣賞剛剛好。”
上映的電影是一部好萊塢大片,場麵火爆,節奏明快,兩個小時毫無冷場,感官刺激酣暢淋漓。從影院出來後,兩人來到路邊的大排檔吃夜宵,謝帆拿出一部白色的全新蘋果手機,“送給你。”
“怎麼想起送我手機?”汪文君很驚喜。
“我看你手機很破舊,該換新的。”謝帆微笑著從口袋掏出一部黑色的同款,“我也換了,一黑一白,我們也趕回潮流,用用情侶機。”
“現在蘋果的潮流太火爆,滿大街都是iPhone,前兩天我去北京,在航班上同一排的乘客,六個人中五個人用蘋果,我的諾基亞還顯得另類。”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幾年前諾基亞是多麼輝煌,誰敢想到今時今日會落魄至此?”謝帆很感慨,“鬥轉星移,時勢變化太快。”
“歌詞都在唱,不是我不明白,世界變化快。老大的位置坐久了,一沒危機感就容易出問題,隻有與時俱進,才不會被淘汰,其實競爭激烈的市場上,哪有永遠的老大呢。”
“所以老大不是那麼好當的,多少人想取而代之。”謝帆慢條斯理地說。
“你今天對這話題很有感觸啊。”汪文君打趣,“是不是想當老大了?”
“按順序來說,輪到我得十年後,有一首歌非常貼切,在那遙遠的地方。”謝帆搖頭,自嘲說。
汪文君將手機收好,“遙遠不怕,隻要肯走,有一天總能到達。禮物我收了,剛好有件事和你說。”
“什麼事?”
“今天老板和我談話,要提拔我當主管人事行政的副總。”雖然很克製,但內心的喜悅還是在汪文君臉上時隱時現。
“大喜訊啊,汪總。”謝帆高興地驚歎著。汪文君所在的文豹鞋廠,是北洲市名聲赫赫的民營企業,在全國鞋業中屬於第一集團軍,每年的出口額以十億計。以她的年紀,就能憑著能力成為大型生產企業的副總,放在同齡人中是鶴立雞群。
“你步伐是走在我前麵,速度越來越快,不換個馬達,加把馬力,我還怎麼追得上你。”
“別誇張了,還追什麼追,再說了,你有追過嗎?”
“但我有危機感啊,哪天汪總要是覺得和我層次有落差,找不到共同語言了,那咋辦?”謝帆笑眯眯地說,“為了防止這情況的發生,我想請汪總周末賞臉,一起到遊樂場去HAPPY TIME。”
“遊樂場?我們去那?”汪文君不解。
“是啊,除了我們,還有特邀嘉賓,我女兒雨婷。”謝帆雖然掛著笑,但語氣很正經,一字一句,“我覺得是時候讓你們認識了。”
“唔。”汪文君有點意外,但仔細想來又是情理之中,和謝帆在一起,避免不了和他家裏人接觸,這也表明謝帆對感情用心和認真的態度。她心頭甜絲絲的,今天實在太美好,事業愛情兩得意,簡直恨不得時間就在此刻停止,不要過去。
此時的北洲市委,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但孟明還沒下班,他白天跟著沈惠琴到包括領海集團在內的四家企業調研,晚上宴請北洲市警備區的領導,一頓飯吃到九點,沈惠琴還回辦公室繼續加班。將近十點的時候,讓孟明通知喬穩過來見麵。
喬穩隻花十五分鍾便趕到市委,先和孟明打聲招呼,將一個綠色袋子放在桌上,“孟秘辛苦了,朋友送的碧螺春,你嚐嚐合不合口味。”
“大主任,客氣這些做什麼。”孟明推脫兩句,還是將茶收下,“我趕緊帶你過去,老板可等著呢。”
沈惠琴的辦公室就在旁邊,孟明領著喬穩進去,再給他泡上一杯龍井茶,為沈惠琴的茶杯裏添滿水,退出來時輕輕地把門關上,這些秘書的規定動作已是隨手拈來。
“你對今天的領海集團之行怎麼看?”沈惠琴開門見山地拋出話題。
“兩人比傳說中鬥得還要厲害。”喬穩的表態一直是穩重而自信。
沈惠琴拿起一份文件,正色說:“不能再拖了,這裏有些資料,你拿去看,等政府考察組回來,很快就要討論領海集團一把手的事,上次我和你提起的事,該好好考慮了。”
“我堅決服從安排,全力做好工作。”喬穩毫不猶豫地說。
“好,我就欣賞你做事的風格和態度。”沈惠琴讚許道,“好好研究,做好準備工作。”
喬穩腦中掠過謝帆的模樣,這是他提前布好的關鍵棋子,隻是謝帆還蒙在鼓中,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角色。當然,政壇中的事情,隻要一分鍾不發文,那就還有一分鍾的變數,北洲市兩大巨頭的較量,勝負沒那麼簡單。喬穩對沈惠琴有信心,但他做事從來留有餘地,既不會和謝帆說以後可能發生的變化,也不會和沈惠琴說自己前期就準備好的計劃,等瓜熟蒂落,再按部就班,才能水到渠成。
十天後,在市委常委會上,關於領海集團總裁人選被拿上議程討論,卻沒能確定下來,經過一番雖不激烈,但火藥味十足的爭論後,沈惠琴拍板,讓組織部進行研究評估,選出最合適的人選後,再交常委會審議通過。
收到消息時,甘霖心情惡劣得無以複加。他代理一把手已經超過半年,按常理來說,隻要不犯大錯誤,摘掉代理兩個字理所當然,有尹成易的支持,更是信心十足。可現在卻還要接受評審考核,最要命的他不是唯一候選人,鄧漢文也進入了組織部圈定的範圍,明擺著是對他當一把手時工作成績的否定。對此他立刻聯想到沈惠琴的來訪,雖然遠在國外,但甘霖第一時間就得知消息,並掌握發生的情況,明知是個陷阱,可惜他鞭長莫及,隻能由著鄧漢文盡情抹黑而百口莫辯,當時他就知道情況不妙,沈惠琴本來就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再給鄧漢文演上幾出戲,成見隻會越來越深。他還有個期望,就是沈惠琴不至於和尹成易公然鬧僵,在尹成易的全力支持下有可能過關,沒想到沈惠琴展露出鐵娘子本色,利用市委書記的權威,硬生生壓下尹成易,不肯讓自己順順利利地當上領海集團總裁。
甘霖恨得咬牙切齒,不過正如尹成易所說,二選一的競爭,他的優勢大過五成,隻要在考評中得分能擊敗鄧漢文,就能光明正大地成為一把手,到時就算是沈惠琴也阻止不了。事已至此,甘霖也沒有辦法,隻能打起精神,繼續和鄧漢文掰下去,畢竟經過半年的苦心經營,自己早非昔日吳下阿蒙,掌握的資源優勢明顯,在班子會議中擁有大多數支持,正常來說,鄧漢文並不是對手。可令他煩擾的問題也有,一是領海集團內部都清楚他得不到沈惠琴的支持,有些人因此並不看好他,轉而支持鄧漢文;二是鄧漢文像打了雞血般,聲勢再度暴漲,在公司的管理上,很多事情他都直接表明反對意見,又聯合何士強,整天替員工們爭取福利,使得他在基層員工中呼聲極高,弄得甘霖不勝其煩;三是有流言說尹成易即將離開市長寶座,要到省廳任職。
前兩條還好,隻是小問題。第三條卻令甘霖膽戰心驚,尹成易是大靠山,他要真是調走,就算自己這次能成功,也不知能在總裁的寶座上待多久。沈惠琴和尹成易的矛盾日趨激烈,兩人施政和用人的觀點、思路、方向迥異,話說不到一塊去。有尹成易這根深葉茂的老樹在,沈惠琴的權力不可避免受到很大掣肘,最理想的做法,自然將老樹搬開,騰出空間來,重新整合北洲的官場秩序。她的背後又站著省長陸韜,傳說中要接任省委書記的政壇明星,想實現這一方略,並非天方夜譚。
可想深一層,尹成易的政治生涯一直局限在領海集團,是典型的地方幹部,而沈惠琴是“空降兵”,這是黨政一把手最常見的搭配,如果調走尹成易,再空降一個市長不可能,隻會在內部調動。而常務副市長梁亮雖然是北洲人,卻從省財政廳調下來沒多久,其他常委也看不到一下子接市長的可能,從這角度上分析,流言很難在短期內成真。可最要命的是,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開始考評的當口,流言就傳出來,還有板有眼,很快就沸沸揚揚,無疑有人想從根上動搖甘霖的基礎,渾水摸魚,其心可誅。
明知可能性不大,可流言還是讓甘霖有些惶然,政壇上的事,變數太多,今天看起來是笑話,明天說不定就成未卜先知的預言。他又不能直接去問尹成易,隻能通過尹瑛對章秋英旁敲側擊,還好,章秋英的說法是:“老尹要去省裏工作早就去了,他是放不下北洲,沒聽說省領導和他談過上去的事,不會走的。”
這話就像一顆定心丸,讓甘霖鬆口氣。而另一邊,鄧漢文和何士強正在議論著。自從鄧漢文開始反擊後,何士強又看到希望,跌到穀底的情緒高漲起來,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組織部的考察,你看我們需要做什麼?”
“甘霖能掌控班子會議,那我們就從他還控製不到的地方入手。”鄧漢文半真半假地說,“而這塊剛好是你的地盤。”
“我的地盤?我手裏隻剩下工會這空架子。”
“空架子?老何,你知不知道,這架子一旦發揮起來,會產生多大的作用?”鄧漢文用力一揮手,“它能幫我們建立起和甘霖抗衡的陣地,明白嗎?”
何士強仔細一琢磨,漸漸弄清鄧漢文的意圖,“你是指基層員工?”
“當然。組織考核可不是隻看班子的意見,還要參考中層和基層各方麵的意見,如果這兩塊出現很大反彈,組織部不可能視而不見,那變數可就大了。”鄧漢文抽了兩口煙,慢吞吞地把煙圈吐出,“雖然你不在人資總監的位子上,但工會更能代表員工的利益,還有比這更合適的突破口麼?”
“沒錯。”何士強興奮地一拍大腿,“我知道該怎麼做。”
鄧漢文看他一眼,不放心地叮囑說:“你做事還是太急,有些事急於求成,隻會欲速則不達。我覺得你最好學學太極,動作看起來輕柔和緩,沒殺傷力,可一旦發力,卻是雷霆萬鈞,一招製敵,事情要做細做好,最好是無聲無息,等時機到了出招,才能讓對手不及反應。留給我們的機會不多了,一定要牢牢把握,否則領海將再沒我們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