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評審風波(1 / 3)

北洲的寒意越來越濃,冬天終於帶著凜冽的北風來了,飄飄灑灑的第一場雪,給城市鋪上層雪白的輕紗。領海集團生產設備更新換代的招標正式開始,工作小組忙得熱火朝天,巨大的金額,如一大塊散發著誘人香味的五花肉,引誘著諸多餓狼垂涎三尺,虎視眈眈,表麵上有條不紊地進行投標,但內裏卻風雲暗湧。各路供應商就如身懷七十二變絕技的孫大聖,竭盡所能騰挪鑽營著,尤其是有投票權的高層領導,更成為公關的首選對象,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作為招標小組實際工作的負責人,謝帆更是忙得夠嗆,對內要組織選型,聽取各方意見,組織評審材料,對外要應付各路人馬,個個神通廣大,關係錯綜複雜,哪個都得罪不起,弄得他叫苦不迭,隻能小心翼翼地應付著。這天中午十二點多,他剛開完會,還沒走到食堂,手機便響了,裏麵傳來一個聲音,帶著些許埋怨,“我說老謝,最近忙得連兄弟都顧上不招呼啦!”

“別說兄弟,爹媽那邊我都顧不上過去。”謝帆說,“確實忙,上廁所都看著時間呢,啥事快說!”

“再忙也得吃飯吧?咱哥兒倆好久沒聚了,晚上去吃達阪城日本料理,我定包廂了。”路海濤在電話裏笑道。

“吃飯沒問題。”謝帆神經繃得緊緊的,警惕地說,“不過你該不會是為招標的事吧?咱話說前頭,最近這事煩得我沒食欲,你別再插一腳了。”

“別滿腦子工作,我帶個美女給你認識,交朋友嘛,不吃虧的。行了,不見不散。”

難得晚上有點空閑,要換其他朋友請吃飯,謝帆絕對推掉,但路海濤除外。他隻比謝帆大三歲,卻已經是北洲市法院刑事庭的法官,而他父親和謝國棟是戰友,轉業後一起來到北洲,官運亨通,一路晉升到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位高權重。謝帆和路海濤從小玩到大,屬於鐵哥們兒,當年謝帆打離婚官司時,路海濤幫過不少忙,他的邀請,除非實在脫不開身,否則謝帆不能不去。

忙到六點多才下班,謝帆趕到達阪城時已是七點半,路海濤和一女子已候在包廂內。這位女子打扮很洋氣,身材不高,偏瘦,一雙大眼睛仿似會說話,俏皮、深情、慍怒、挑逗,萬千風情融彙於那烏黑的雙眸中,令人驚豔。雖然保養得非常好,但眼角邊細細的紋路還是將年齡泄露出來。謝帆和她打過幾次交道,國際第二大食品機械公司BW的中華區銷售經理曾菲娜。

曾菲娜從榻榻米上站起,熱情地和謝帆握手:“謝助,您好,大駕光臨,榮幸之至。”

“曾經理客氣了,能和大美女用餐,我的榮幸才是。”謝帆很客氣,眼神往路海濤那瞟了瞟。路海濤打著哈哈,“不用看我,我說過帶美女來,沒騙你吧?菲娜是我老婆的閨密,她的忙我能不幫嗎?”

“早就想和謝助交個朋友,可知道您忙,怕冒昧打擾,一直沒機會。剛好聽路哥說你們是好兄弟,就請他出麵,邀您聚聚。”曾菲娜嫵媚地笑著。

話說得滴水不漏,謝帆不好再說什麼,隻能也回以嘿嘿一笑,“世界真是小。”

“這就是緣分哪。”曾菲娜不失時機地接一句。入座後,服務員將清酒和一大份刺身拚盤端上來,曾菲娜首先舉杯說:“我是北洲人,但出國後很少回家鄉,這次能認識兩位大哥,真是不枉此行,第一杯酒,我先敬兩位。”

放下酒杯,謝帆饒有興趣地問:“原來曾經理是北洲人?”

“是啊,父母是北洲人,我是在北洲出生,十二歲時才隨父母到美國定居。”曾菲娜抿嘴笑著說,“這次因公務順便回家探親訪友,我和凱麗在小學時還是同桌,親得和姐妹一樣。”

凱麗便是路海濤的老婆,難得曾菲娜連二十多年未見的小學同桌都能拉上關係,這些銷售,真是無孔不入,謝帆舉起杯,說:“原來是老鄉,曾經理年紀輕輕便當上國際大公司的銷售負責人,為咱北洲人長臉,這杯酒我敬你。”

“這怎麼敢當,小妹那丁點成績,還不是得靠大哥們幫忙,我敬你吧。”曾菲娜趕緊舉杯喝酒,三言兩語間,她便不著痕跡地把稱呼由職位改為大哥小妹,拉近了雙方距離,過人的口才展露無遺。謝帆暗讚,脖子一仰,跟著把酒喝了。

三人喝著清酒,品著刺身和鐵板燒,天南地北地聊著,隻是誰也不觸及敏感的招標事宜。曾菲娜不但口才好,聲音還動聽,軟綿綿的帶著磁性,入耳非常舒服。而且她見聞學識頗為廣博,社會熱點,人文掌故說得頭頭是道。謝帆不想多說,路海濤的口才本就一般,兩個大男人就偶爾插幾句,這場飯局幾乎成曾菲娜的單口相聲專場。還好活色生香,軟語動人,絕無冷場。

待曾菲娜去上洗手間時,路海濤夾起一片三文魚放入口中,看似漫不經意地開口說:“你們這次投標,聲響弄得很大嘛!”

還是轉入正題。這兩人早就商量好如何配合,曾菲娜先混個臉熟,路海濤則打頭陣說情,先摸摸底,有他當緩衝,不管結果如何,至少雙方都留有情麵在,不至於尷尬收場,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謝帆放下筷子,說:“那是,幾個車間整套生產設備全麵更換,兩個多億的大單,能沒動靜麼?”

“嗯。”路海濤用筷子往曾菲娜空著的位置上一指,“能幫幫不?”“兄弟,你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前麵衝的小卒,吃罪受苦有分兒,要拍板定奪,哪輪得到我說話?就算上班子會議討論,我也隻有一票,能起多大作用?”謝帆用手向上指了指,“想拿單子,向上走吧,找真正有決定權的。”

“這我明白,但你的支持必不可少,再怎麼說,具體工作也是你在負責嘛。”路海濤沒那麼容易被蒙混過去,盯著謝帆沉聲說,“你幫忙,不一定成,你要不幫,一定不成。”

“別給我壓擔子,比五指山還沉,當我是齊天大聖啊!”謝帆連連搖頭,“別的不說,你出麵了,我能不幫麼?隻是能力所限,就怕幫倒忙。”

“好,有你這話就夠了。”路海濤一拍桌子,拿起酒杯,“你夠兄弟,菲娜夠朋友,不管成不成,多個朋友多條路,幹杯。”

“那可不用,我又不是為了她,誰叫我們是兄弟。”碰到該給的麵子,謝帆就給個十足十,這是最近他應對眾多關係的絕招。不管是誰,談到最後他都會給同樣的承諾,把人打發掉。誰都幫,其實就是誰都不幫,誰都不幫,也等於誰都幫,這就是辯證主義,反正決定權不在他這,沒必要去做得罪人的傻事。

曾菲娜剛好進來,明知故問:“兩位大哥,什麼事這麼高興?”

“當然高興,為你幫忙,謝哥可是答應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路海濤大笑著,“你說說,該怎麼感謝他?”

“那太好了,先借一杯酒,感謝謝哥的大力支持。”曾菲娜忙不迭地說。

“我酒量有限,再喝可撐不住。”謝帆暗罵路海濤將自己抬得越來越高,微笑著回應,“盡力而為。”

清酒雖然酒精度不高,但後勁不小,曾菲娜臉頰飄起紅暈,更添嬌豔,“謝哥,小妹請教個問題,這次參加投標的,是不是有家叫運和的公司?”

“是一家國內代理企業,規模和實力比起你們還是有差距。”對運和公司,謝帆隻是有點印象,並沒著重留意,在眾多實力雄厚的投標廠商中,這家公司並不起眼,就是中遊水平。

“據小妹所知,這公司可不簡單。”曾菲娜說得意味深長,“以後運和要是有什麼動態,希望大哥能給透點風給我。”

謝帆點頭應允,將運和兩個字印入腦裏,像曾菲娜這類女強人,不會對一家威脅不大的公司如此鄭重其事,她應該掌握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情況,看來得對運和公司刮目相看,這兩天得好好研究下他們的材料。

吃完飯,三人來到停車場,路海濤打開車門,曾菲娜從裏麵拿出一個禮品袋,說:“謝哥,給小千金買了兩件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別嫌棄。”

謝帆掃一眼,確實是兩件童裝,推脫反倒顯矯情,便收了下來。

三人道別後,曾菲娜坐在副駕駛位,笑容消失了,歎著氣幽幽說:“路哥,你這兄弟夠滑頭的,不好打交道。”

“坐到這位置的,能是呆頭鵝麼?”路海濤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說,“你又不是隻靠他一人。”

“要依靠他,我明天就直接打道回府,別留在這浪費公司資源。”曾菲娜咬著牙,“大的企業,我打交道的多了去,像領海這麼難弄的,還真不多。”

“你不是在走他們副總的關係麼,也搞不定?”

“那個鄧漢文,比你這兄弟還難搞,一老奸巨猾的狐狸,嘴裏說得好聽,可心裏怎麼想,我可摸不著底,而且,他畢竟隻是二把手。”

“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你這好獵手。”路海濤說,“那一把手呢?”

“直到現在,我找了很多關係,見了他一麵,十分鍾就被請出來。”曾菲娜苦笑,“我了解過,所有投標商在他那都碰了釘子,聽說有市場撐腰,傲氣得很,誰的麵子都不用給。”

“那你下一步怎麼打算?”路海濤關心地問。

“我和總部申請了,準備邀請領海集團的領導層到美國總部去參觀考察,隻要他們肯去,這一路就有大把機會。”曾菲娜從LV手提包中拿出一個信封,塞在路海濤車內的儲物格裏,“這是公司的心意,請您笑納。”

路海濤作勢推開,順便握住曾菲娜細膩柔滑的手掌,笑得有點曖昧,“我們還用客氣?把你路哥當啥人了?”

“當然是好人。”曾菲娜毫無慍色,輕輕地把手拉回來。當這麼多年銷售,總有些客戶要揩點油,吃豆腐,男人那副醜惡的麵貌,她看得多,習以為常,隻要不太過分,忍忍就過去,遇到過分的,耍點小手段避開就是。如果單子夠大,值得投資,對方又不是太討厭的貨色,那利用點天賦的條件打單開路也很正常。路海濤在北洲市有不錯的人脈關係,是人生地不熟的曾菲娜急需的資源,不能開罪。其他同事眼裏,隻看到她拿單的風光和豐厚的提成,哪知道背後得忍受多少辛酸和苦楚呢?

“你剛提起的運和公司,是主要對手麼?”路海濤又問。

“是家神秘的公司,看起來很一般,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弄清它的底細。”提起這事,曾菲娜更有些鬱悶,“按我的經驗,每逢大單總會有這類公司冒出來,而其背後往往有強大的勢力在操控,這樣的對手最棘手,最可怕。所以我才想從謝帆這獲取點消息,可看來他也不清楚情況。”

“要走通謝帆這條線,你可以再找一個人,隻要他開口,謝帆一定得全力以赴。”路海濤看著前方路麵,眼神中透出一股高深莫測。

曾菲娜眼中光芒一閃,嫵媚地嬌笑一聲,“那得麻煩路哥再幫我指條路,兒子如此,老爸恐怕也不好打交道。”

“謝國棟是老頑固,脾氣又臭又硬,一般的招數對他沒用。”路海濤胸有成竹地說,“他很講情麵和義氣,我介紹個關係給你,隻要你能打動他發話,謝家一定會盡力幫你。”

曾菲娜的興趣來了,美目中透出欣喜的光彩,“路哥,你說的是哪位?”

離婚後,房子給了洪欣,謝帆沒搬回家和父母住,而是租了間兩房兩廳的小公寓,環境清幽,裝修也精致,享受著回歸單身漢的無拘無束生活。隻是午夜夢回時,他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心裏難免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尤其是生病,一個人挨著,身邊連倒水遞藥的人都沒有,那份深入骨髓的寂寞,不免念起李清照那句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洗完澡,謝帆準備將剛收的禮物放進櫃子裏,待周末女兒過來試穿,心裏忽然一動,拿著袋子仔細翻看起來。衣服的標誌他並不陌生,是北洲最好的童裝店,那的商品全是日本原裝進口,價格不菲,比普通成年人的衣服還要貴得多,是屬於孩子們的奢侈品店,洪欣經常在那兒給謝雨婷購物。隨衣服附有一張服務單,注有地址電話,如果衣服尺寸不合適,隻要報上編碼,對方便派人上門更換。

這些都沒有問題,不出謝帆所料的是,服務單後麵還粘著一張銀行卡,這才是曾菲娜送出的真正禮物。科技發達,直接送現金太顯眼,提著一捆鈔票和拿著塊磚頭一般,毫無技術含量,還顯得老土。而一張小小的卡片,不但時尚,而且含金量更高。

謝帆打開電腦,進入網上銀行,一查卡上餘額,心跳的幅度驟然加大,曾菲娜這份見麵禮的分量著實不輕。送禮是難事,收禮更不容易。政府反腐的力度越來越大,一不小心就會賠上大好前途,麵臨牢獄之災,如郭耀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前車之鑒,不可不防。這段時間來,隻要有投標商的關係宴請,這種禮物必不可少,不管借口如何,全被謝帆客氣但堅定地拒絕了。這群人目的明擺著,這次的招標,牽涉極廣,變數極大,局勢模糊不清,自己並沒幫到誰的把握,收了錢,就等於埋下定時炸彈,一旦事沒辦成,豈不是空落個引爆器在人手裏?可眼前這張卡卻有點棘手,畢竟這中間還有個路海波。直接退給曾菲娜,弄得太強硬會傷感情。最主要的是,通過最近對投標商材料的分析,曾菲娜所在的BW公司,規模實力、技術含量以及產品匹配性,都優勢明顯。就是價格高了些,隻要能降下來,其他公司不是對手。而且謝帆相信,曾菲娜不可能隻走自己一條線,她向上公關的力度越大,中標的希望便越大。

如果最終BW能拿標,那這張卡也不算什麼。琢磨許久,看著屏幕上那閃耀誘惑的幾個0,謝帆沉重地吐口氣,拿定主意,先把卡收著,看招標的進展再說。萬一BW出局,再退也不遲。把東西收好,他躺在寬大舒適的床上,沒半點睡意,打開電視,看了會兒新聞頻道,給汪文君發了條短信:在忙嗎?

汪文君很快回複:剛做完明天培訓的資料,你呢?

我沒什麼事,聊聊麼?

好啊,不過稍等一會兒,我先洗澡,待會兒複你。

聯想起汪文君去洗澡的畫麵,謝帆小腹處忽然有股熱量升起,畢竟喝了不少酒,神經處於亢奮狀態,對一個壯年男子來說,總有生理方麵的需要得處理。他選了張碟片,放進DVD機裏,在進入高潮的那一刻,他腦海中閃過很多個女人,洪欣、潘依彤……但最終定格的,卻是汪文君那張並不漂亮,但韻味深長的臉龐。

溫華通死了!

他房子剛搬沒多久,是去年落成的小區,家在二十二樓,有電梯可搭乘,可他卻走樓梯,走到十七樓時摔下,一命嗚呼。

經法醫調查,確認他喝了不少酒。說不清是酒後失足還是靠酒精給他自殺的勇氣,從他有電梯不坐,偏偏要走樓梯的細節來看,大部分人都認定他是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因而畏罪自殺。公司上下的傳言頓如熱鍋裏的開水,在臨界點上徘徊良久,爆發時滾滾沸騰,一致指向他是郭耀先的同黨,兩人狼狽為奸,合夥從公司撈取巨額錢財,是不折不扣的大碩鼠,數目從幾百萬、幾千萬到幾個億都有,而領海的現任領導層都已接受調查組問話,估計還有人得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