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別的意思。”那家夥突然收回手槍,垂下手,聲音平靜的可怕,“就是想說一句話。”
醫生不自覺的屏住氣,他知道這一句話很可能攸關他的性命,顫顫巍巍出聲,“您請說……”
顏在業看著他,“我知道您是這裏最好的外科醫師,我也絕對相信您的能力。您要是能把我老婆救好了,我顏在業絕對不會虧待你。要是,她有什麼不測的話……”
他突然停住不說了。醫生看著他,咽了口吐沫。
顏在業突然微微笑了,唇瓣帶笑,卻未達眼底,“要是她有什麼不測的話,我要你,還有你的家人,全給她陪葬……”
他又掂了掂槍口,“我說得出,做得到。就請你全力以赴吧,我在外麵等著您的好消息。”
他說得事不關己,好像根本沒他什麼事了。顏在業現在迫切需要這樣的一個出口,將他心裏的那份不安全感,還有對未來的絕望,通過這種瘋狂恐嚇的方式,釋放出來。
小五跟格魯陰暗著視線,知道老大不是說虛的。要是嶽姐真有個三長兩短,他真敢提著槍,把手術室裏的人的甭了,然後再去找他們的家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就是顏在業,他一般情況下不會出手。一出手那就是血流成河,不瘋夠,殺夠了,絕對停不下來,絕對沒得商量……
有的時候,他們會覺得大哥像一個充氣罐。先是被各種各樣的氣體充塞,然後在快要爆炸的時候,突然蹦來了塞子,瘋了似的四處亂竄。那個時候,連他們這些身邊人,都對他退避三舍,唯唯諾諾的。
現在看來,老大這口氣憋得很大了,連不相幹的人都牽涉進來了。這就叫‘遷怒於人’吧?
“我,我一定,盡力而為!”那瘦小一號的醫生已經開始,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了。
從來都是被人奉承巴結,還是頭一次被人用槍指著進手術室的。而且他心裏就是再憋屈,還是得老老實實盡最大力把人救活,要不不僅自己小命不保,這個變態還拿他家人威脅他——
醫生一邊磨著牙,一邊失意傻在一旁的護士,將推車推進手術室。
顏在業一直都站在那裏,直直的盯著那盞亮著的燈。他的喉結動了動,因為手術燈滅了。
可憐吧唧的醫生猶豫著要不要出去。該怎麼說呢?這樣一個結果到底算是將她救活了,還是怎的?
最後護士也猶猶豫豫的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將病人推出去。外麵有一個手裏提溜著手槍的家夥,就這麼明目張膽的——
醫生歎了口氣,還是點了點頭,率先出去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
小五和格魯跑了過來,“醫生,手術怎麼樣?”
他們上前問著,顏在業神情隱在陰影裏,直直的站在那裏,不知愣什麼神。哇!這家夥手裏還握著手槍呢,簡直讓人受不了——
“手術很成功。”醫生明顯將聲音調大,讓站在後麵的顏在業聽到。
那家夥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好像送了一口氣,眼睛卻還隱在頭發後麵。搞什麼詭異呀!醫生在心裏罵。
“隻是……”他留意著顏在業,小心的想把話說完。
然後,顏在業抬起了臉。
那雙眼睛變了顏色,血紅血紅的。現在正專注的看著他,等他把‘隻是’之後的話說完。
那神情狀態,就好像他隨時會暴走,將醫院裏的人殺個片甲不留似的。
醫生也算看過生死的,多得是人躺在那張手術床上,被他救活或害死。可從沒想今天這樣,這麼渴盼著一個病人好好活下來,最好長命百歲才好。
他的心是漠然的,卻在碰到切膚之痛時,懂得願望和期盼了。這算不算諷刺?
“子彈正好擊中了她頸下的中樞神經……所以,可能要昏迷一陣子……”他斟酌著對自己最有利的用詞。
說得好聽是昏迷一陣子,說得不好聽就是,他也不知道病人什麼時候會神誌清醒。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破損的神經元無法恢複,永遠這麼睡下去……
可這話能告訴這個男人嗎?他的眼睛像要將他活吞了似的,血紅的嚇人。
顏在業當然聽出了他話裏的水分,可他明明知道,卻硬生生不想去詢問真實的狀況……
這到底是怎麼樣一種心情呢?就像你明明知道是夢,卻還願意繼續活在裏麵,甚至還會恐懼夢境的消散一樣。那種感覺又悲哀,又壓抑。
你清清楚楚的意識到了自己的懦弱,你也更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你失去的,到底是什麼……
顏在業一步一步像推床挪動,就好像電影膠片裏的慢動作一樣。很滑稽,卻沒有一個人看到後笑得出來。
那是一種沉痛,就好似全世界都坍塌了一樣。是的全世界!連他們這些旁觀者的世界,都受到了波及,心被震蕩著。
“老大……嶽姐剛做完手術,現在最好還是送她去休息。我們先出喝點東西,等醫院安排好了,再帶些吃得來看她,好不好?”小五聲音瑟瑟的,他抑製著自己不爭氣的衝動,媽的,現在不是他哭得時候。
他攔住眼神呆滯的顏在業,拖著他往外走,用眼神示意格魯將嶽姐安頓好。格魯眼圈也紅了。本來他並沒感覺什麼,可是看到老大那個樣子,不知不覺鼻子竟發起酸來。
老大是什麼人。在他們這些人眼裏,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們效忠他,心悅誠服;而老大的膽識和氣魄,也從沒讓他們這些低下人失望過。
可現在,竟當著他的麵兒為個女人崩潰了……
他也說不清楚心裏,到底是什麼樣一個感覺。麻麻的涼涼的,跟有西北風吹過似的。格魯跟著推車一起離開手術室,消失在樓道盡頭……
……
阿根廷一處僻靜的莊園裏,有一座可以看得見美麗風景的城堡。那裏住了一個長睡不醒的女人。她的頭發長長的,雙目輕輕的閉合著。嫻靜安詳的神情,像極了童話裏的睡美人。
而跟童話書裏不同的是,她並不是一個人在城堡裏沉睡。城堡裏還有一位王子,永永遠遠的陪著她。
顏在業走過去,慢慢將淡粉色的窗欄拉開。早上清幽的光亮投射了進來。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早上滿屋子光亮。所以我故意把窗簾拉開了。你要是生氣的話,就像以前一樣爬起來打我。我保證不還手……”顏在業聲音含笑,眼神緊緊的盯著她,好像她真能起來,像很久之前那樣抓撓他似的。
看了好長時間,等了好長時間,美麗的睡美人還是沉睡著,好似沒有聽到他的召喚。
顏在業落寞的笑了笑,手指頭撫觸著她的臉頰。感覺到她皮膚微微的溫度,他眉頭舒展了,長長鬆了口氣。
“小女孩兒,是不是今天也懶得起來?你總是這麼睡,小心我把好吃的都吃光了,一點不給你剩哦……”他盯著她晶瑩剔透的臉頰,癡迷的夢幻的,眼中滿是不實的光華……
……
有人傳說這座莊園裏的主人瘋了。每天什麼事也不做,隻陪著一具活死人。
他會跟她說話,好像她正在注意傾聽著;天氣好的時候,還會看到他抱著一個女人出來曬太陽,隻是那個女人一直閉著眼,身子也是軟的,根本就是在隨他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