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皎與洛陽人張仲之、祖延慶等人被捕獲下獄。麵對三宰相兩禦史組成的龐大審判班子,張仲之毫無懼色,他慷慨激昂曆數武三思的罪行。他大聲疾呼:
“武三思禽獸不如,居然欺侮當今皇帝懦弱,與皇後‘韋桑條’同床共寢,淫穢後宮,這就是可殺之罪。何況,他與太平公主,上官婉兒都有奸情豔史,他以此爬上高位,坑害神龍開朝五大臣……他罪大惡極,罪該萬死……”
坐在審判席上的楊再思、韋巨源佯寐不敢聽,李嶠與姚紹之聽到這裏心驚膽顫,不敢再讓這個亡命之徒罵下去了,此種流言蜚語散布出去傳到“韋桑條”耳裏,追查起來,他們誰也吃罪不起。
“把他押回牢房!”李嶠大聲喊。
姚紹之立即命獄卒押送張仲之、祖延慶和王同皎回獄。張仲之回頭掙紮,跳起腳來高喊:
“怎麼不敢審了?你們不敢聽武三思跟韋桑條的逆天之行,滔天之罪了嗎?本人還剛講個開頭,好聽的還在後麵……”
姚紹之命獄卒摑他的耳光,拳打他的腰背。張仲之兀自掙紮叫罵不絕,兩個獄卒活活把他的胳膊折斷了。他忍痛呐喊:
“武三思,你這個奸賊,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告之於天!”
這一樁牽涉後宮淫穢的所謂謀反案,不敢再開審了。中宗聽過三宰相兩禦史組成的龐大審判班子的口頭呈奏,便以謀反罪勾決,敕令將張仲之、祖延慶斬首棄市,籍滅其家。
武當丞周憬聽到京城案發,不等朝廷捕快到來,便亡入比幹廟中,對天呼喊道:
“比幹古之忠臣,知吾一片忠誠之心。武三思與韋皇後淫亂,傾危國家,行當梟首都市,恨未見武韋二妖鎮法,吾死不冥目,變了鬼也要將二妖告諸閻羅天子……”
話未完,遂刎頸自盡。
在這一場血腥鎮壓的屠殺中,出賣朋友的無恥文人宋之問、宋之遜兄弟和兒子、外甥,檢回了一條狗命。宋之問原來是武則天的禦用文人,現在又投靠武三思、“韋桑條”,成了一條沒有脊梁的喪家狗,後來又在洛陽混到修文學士。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寫詩:
洛陽城裏花如雪,
陸渾山中今始發。
且別河橋楊柳風,
夕臥伊川桃李月。
伊川桃李正芳新,
寒食山中酒複春。
野老不知堯舜力,
酣歌一曲太平人。
宋之問這個以出賣朋友換得苟活的無恥之人,竟還有臉吟出“酣歌一曲太平人”這樣的詩句,真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他在洛陽因貪汙受賄,再次被貶為越州長史,後來流放欽州。唐玄宗先天年間,賜死於流放地異鄉,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事情至此並沒有完。處士京兆韋月將,決定上書告武三思潛通宮掖淫亂後宮,必為逆亂,李顯聽到這件事大怒,命將韋月將斬首。看來這位性功能不全的皇帝是決心戴綠帽子,甘當烏龜王八蛋了。可是正義之人並未死絕,黃門侍郎宋璟聽到這件事,命暫停聖命,立即闖入貞觀殿晉見中宗,跪奏說:
“請陛下息怒。韋月將無非想上書,這是每個臣子的職責。至於所言是否確鑿,自有陛下聖裁。要斬,也須交大理寺審問……”
甘當烏龜王八蛋的李顯愈發怒不可遏,來不及整巾,拖著鞋履衝出側門,看到韋月將仍站在那兒,對宋璟呼叫道:
“朕叫把韋月將斬首,為何還沒斬?抗旨嗎?”
宋璟毫無懼色地回答道:
“人說韋皇後有私於武三思,韋月將既欲上書,陛下不問而誅,臣恐天下必有竊議,於聖譽有損。還是請陛下交有司按審吧!”
“不行!”李顯也很固執。
“皇上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宋璟也是個有名的強牛脾氣,他硬著脖子說,“不然,臣終究不敢奉詔。”
李顯知道宋璟是梗直不阿之人,何況是發動宮變扶他上台的最後一員大臣,他敢以死抗旨,他也就軟了下來,怒火稍解。斯時,左禦史大夫蘇晌、給事中徐堅、大理卿尹思貞,都一齊對皇帝說,現在正是盛夏時節,行刑殺戮,有違時令。李顯遂改口道:
“罰杖五十,流放嶺南。”
可是,韋月將躲過了洛陽一死,流放嶺南,過秋分一日,還是被“韋桑條”的幹父廣州都督周仁軌斬殺。
原來韋後的父親在武則天垂拱年間流放欽州死後,還有韋後的母親和四個兄弟,數個妹妹滯留欽州。南蠻酋長寧承基兄弟欲逼取她幾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她母親堅持不允,遭酋長殺害,四個兄弟領著兩個妹妹被迫逃回內地,其餘妹妹被搶走。這是“韋桑條”的血海深仇。中宗複位後,命廣州都督周仁軌率兵二萬征討南蠻酋長寧承基兄弟。寧承基兄弟亡命入海,周仁軌追到大海上,終於將寧承基兄弟斬首,殺掠其部將殆盡。他把寧承基兄弟的頭顱帶回,祭奠韋後之母崔氏墓。
中宗聞訊大喜,召回周仁軌,加鎮國大將軍、充五府大使,賜爵汝南郡公。韋後隔著簾幕拜周仁軌,從此將他視為幹父。
神龍二年秋,七月,立衛王重俊為皇太子。
武三思既殺張柬之等“五王”,又將凡是反對他與韋後的廷臣一一斬殺殆盡,自是權傾朝野,淩駕於皇帝之上。皇帝跟前那個強脾氣的黃門侍郎宋璟,也被他借故貶出京城,做貝州剌史去了。
是年冬十月,中宗李顯大概覺得在東都洛陽發生的事太多,誅殺的大臣太多,這地方不吉利。於是決定把朝廷搬回西京長安,可是回到長安以後不久,發生了更為驚天動地的流血慘案!
有其母必有其女。“韋桑條”在宮中與武三思胡作非為,她的寶貝女兒安樂公主“裹兒”,亦步亦趨,恃寵驕縱,賣官鬻爵,勢傾朝野。她經常自己寫好封某某為官的製敕,然後來到父皇的麟德殿,把敕文撅掩蓋起來,對父皇撒嬌地說:
“父皇,給女兒署上您的尊號,蓋上禦璽好嗎?”
李顯溺愛地拍拍女兒肩膀,逗問道:
“寶貝女兒又有什麼事,要父皇給你發敕令?”
“您別管嘛……”
“有什麼大事?”
“沒有,無非給朋友一個五品、六品的小官。”
李顯這個糊塗皇帝,竟笑嘻嘻地在女兒的製敕上署名蓋璽,也不看看那敕上究竟寫的什麼。
安樂公主得寸進尺,在已經立有皇太子重俊的情況下,她竟要求父皇立她為皇太女,妄圖父皇駕崩後繼承皇位。李顯當然知道這是從古至今都沒有過的事,他真要這樣做,朝廷百官,天下百姓都會反對。何況皇太子重俊亦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沒有應允,但也沒有譴責女兒。皇太子重俊不是“韋桑條”親生,韋後對太子十分厭惡。武三思對這位太子更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取而代之。
上官昭容因與武三思私通,每次製敕,她總是推崇武三思,打擊抑製皇太子重俊。安樂公主和駙馬左衛將軍武崇訓,更是經常當麵欺侮太子。背地裏不叫他太子,而叫“家奴”。
野心勃勃的武崇訓,常對妻子安樂公主說:
“父皇那麼喜歡你,你就去叫他廢了‘家奴’,立你為皇太女啊!”
“找過父皇了,他廢不了‘家奴’,也不允我的請求。”安樂公主無可奈何地道。
在這種受盡淩辱的夾縫中生存的太子重俊,心中自然憤憤不平。他知道這是老祖母“阿武子”遺留下來的問題,不除掉武三思,他的母親和妹妹必然作亂,大唐江山仍然可能落入外戚之手。於是他也多長了一個心眼,開始聯絡忠臣誌士,準備作殊死一搏。
景龍元年(中宗三年)秋,七月十一日,太子李重俊聯合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就是那位率兵進入迎仙宮迫使老祖母讓位的大將軍,還有羽林將軍李思衝、李承況、獨孤禕之、沙吒忠義等人,仿造皇帝敕令調動羽林兵三百餘人,衝入武三思府第,將武三思、武崇訓殺死,並殺武氏黨羽十餘人。又指使左金吾將軍大成王李千裏及天水王李禧,分兵據守諸皇宮宮門。太子與李多祚引兵自肅章門,斬關而入,敲響麟德殿東閣,準備逮捕上官婉兒。
上官昭容大聲呼喊道:
“看你們的意思,是不是要先斬上官婉兒,再取韋皇後,然後要消滅皇宮裏所有的人?”
中宗李顯聽上官婉兒呐喊,知道發生了宮變,嚇得渾身發軟。“韋桑條”倒是臨危不亂,她一手扶住皇帝,一手拉了安樂公主,後麵跟著上官婉兒,從麟德殿後門逃了出去,隻有幾十名侍衛保駕,慌慌張張逃往玄武門,登上門樓,以避兵鋒。這時,左羽林衛大將軍劉景仁,率飛騎百餘人趕了來,屯駐玄武門樓下保護聖駕。
斯時,宰相楊再思、蘇瑰、李嶠與兵部尚書宗楚客、左衛將軍紀處訥擁兵兩千餘人,屯駐太極殿前,閉門自守。他們聽到玄武門、大明宮那邊吵吵鬧鬧,人聲鼎沸,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來聽說是太子起兵,抄殺了武三思府第,現在兵馬圍住了皇帝,要皇帝交出上官婉兒和韋皇後,這場宮變誰勝誰負尚未可知,他們隻好閉門自保,隔岸觀火,等待局勢的明朗。
李多祚與太子重俊揮兵追至玄武門樓下,三百餘騎羽林兵將大樓團團圍住。李多祚欲登樓,被駐守的侍衛攔住。這時,集合在左羽衛大將軍李多祚手下的羽林軍達千餘騎。但是,他與太子重俊都一時猶豫起來了,不敢硬打攻樓。他們要消滅的僅隻是武三思的餘黨上官婉兒,最多逼皇帝廢掉韋皇後,沒有要傷害中宗的意思。他們在樓下按兵不動,希望皇帝問話,好提出他們的要求,和平解決兵亂。
在門樓上,站在皇帝身邊的宮闈令楊思勖,原是一員武將。楊思勖見樓下沒有動靜,知道太子心虛,便向中宗請旨道:
“陛下,讓末將下樓斬了這些反賊吧!”
李顯瞅著樓下一千多騎兵將,嚇得不敢吱聲。瞅著太子重俊的“韋桑條”,氣得咬牙切齒地朝楊思勖點點頭,並示意左右侍衛一同出擊。在 樓下作為前鋒總管的李多祚女婿、羽林中郎將野呼利,這時正回頭望著太子和他嶽父,等待他們拿主意。沒料想楊思勖率幾十名侍衛,揮著刀劍衝了下來,野呼利來不及調轉頭,就被楊思勖挺劍斬首。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從樓階上,撲楞楞滾落下來,嚇得羽林軍將士紛紛後退。楊思勖和眾侍衛乘勝一陣亂砍亂殺,羽林軍大亂。
城樓上的中宗皇帝,這時把頭伸出城堞,俯著上半身朝樓下李多祚所率的將士呼喊:
“你們都是朕的宿衛之士,為什麼要跟著李多祚謀反?大唐數十萬軍隊,是你們數百人反得了的嗎?朕一聲敕令,各州各府之兵都會來勤王,你們便死無葬身之地。現在為時不晚,誰斬得了反賊,朕給你加官封爵,給你永世富貴……”
羽林軍動搖了,太子重俊見勢不妙,跪了下去,仰著頭,衝樓上的父皇捶胸呼喊道:
“父皇,兒臣不是謀反!隻為要殺武三思、上官婉兒……他們,他們欺侮兒臣……他們禍國殃民,太壞了……”
太子這一喊,羽林軍更加惶悚不安。為了自保,紛紛掉過槍頭,追殺指揮這場兵變的將領,希冀拿一顆頭換取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這才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驍勇善戰的李多祚,竟在自己指揮的千餘騎的一場混戰中,被自己的兵士所殺。同時被自己人殺的還有羽林將軍李承況、獨孤禕之、沙吒忠義,其餘部卒皆潰逃。太子重俊在混戰中率一百騎親兵,逃往終南山。
圍住太極殿的成王李千裏、天水王李禧,正在攻打延明門,欲殺武三思的死黨宗楚客、紀處訥,久攻不下。聽玄武門傳來不利的消息,正欲撤兵,宗楚客、紀處訥率二千餘兵一湧而出,將成王李千裏、天水王李禧斬首於馬下。
這次閃電般的宮變,在誅殺武三思父子十餘人後,也很快閃電般地失敗了。太子重俊奔逃至終南山下,所隨僅剩十餘騎。至雩西,又累又饑的太子在樹林下歇息,在夢中為左右所殺。
逼上絕路始而造反的太子李重俊,未能完成他的夙願:他隻誅殺了冤家對頭武三思一家,甚至連武崇訓的老婆安樂公主也未殺死,逼韋後廢黜更未能如願。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的李重俊的頭顱,被他昏庸的父親,拿去祭奠太廟和武三思、武崇訓的靈柩,而後梟首朝堂。
其實這一切都是糊塗透頂的皇帝李顯一手造成的,設若張柬之、李多祚發動宮變扶他第二次登基後,他改弦易轍不再重用武三思之流,也不再聽信“武則天第二”的韋後讒言,不許牝雞司晨後宮幹政(包括女兒安樂公主),就決不會釀成此次流血事件。
“韋桑條”利用這次太子起兵事件,大打出手,網羅奸佞結成“韋黨”。太子兵所經諸宮門守衛將士,“韋黨”奏請要全部殺戮。甚至連數十年來寬厚仁義,恬淡禮讓,主動將皇位讓給兄長李顯的相王李旦,鎮國太平公主以及三朝元老右仆射、中書令魏元忠,都要牽連上太子謀反的案件,恨不能一網打盡而後快。
韋黨奏請拘捕相王、太平公主,皇帝命吏部侍郎兼禦史中丞蕭至忠去鞠審,蕭至忠涕泣不止地道:
“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其罪要將他們害死嗎?相王昔為皇嗣,固請於則天,以天下讓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內皆知。自古委信異姓,犯忌骨肉,以覆國亡家者,還少嗎?況國家枝葉無幾,陛下登極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誅,一子以衍違流放異鄉,惟餘一弟朝夕相守,尺布鬥粟之饑,不可不慎,不可不畏也!”
就是榆木腦袋聽了這樣的勸誡也要開點竅,中宗終於放過了他的弟弟相王李旦和妹妹太平公主,但是魏元忠他雖有意保未能保住,被貶為渠州司馬。魏元忠走到涪陵就病死了。
是年八月,韋黨慶賀他們的勝利,給中宗皇帝上尊號曰:“應天神龍皇帝”,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樓為製勝樓。宗楚客一夥韋黨又帥百官給“韋桑條”上尊號曰:“順天翊聖皇後”。
這完全是武則天那一套!
更為荒唐的是,宮中有人說“順天翊聖皇後”韋氏的衣裙上,有五色祥雲湧起,混蛋“應天神龍皇帝”李顯,竟信以為真,讓畫師給“韋桑條”繪像,以示百官。又一個馬屁精宰相韋巨源,還請旨,將起五色祥雲的“韋桑條”肖像公布天下,為此大赦。
拍馬屁的一個勝過一個,墮落文人葉誌忠上疏奏稱:
“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武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蓋天意以為順天皇後宜為國母,主蠶桑之事。謹上《桑韋歌》十二篇,請編之樂府,皇後祀先蠶則奏之。”
曆史千萬次證明,總有那麼一些鮮廉寡恥的投機分子,無恥文人跟在權力和名位後麵,像哈巴狗似地去舔肥腚。這個舔“韋桑條”肥屁股的卑鄙小人葉誌忠,居然還引經據典,從堯皇帝、秦始皇一路數了下來,數到武則天、李顯、韋桑條……好象姓韋的這個陰險女人要篡奪皇位本來就名正言順,順理成章。
無恥和野心雜交,便成宮廷新的血光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