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殺親女嫁禍王皇後 登鳳座氣死老臣僚(3 / 3)

“是啊,如今天下太平,五穀豐稔。”長孫無忌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說皇後廢立之事,“最近長安外廓城峻工,京畿水旱無憂,皇上淡泊明誌,可以高枕無憂了。”

武昭儀恨得咬牙,但麵對這個“太上皇”般的舅舅,毫無辦法,還隻能陪笑。李治看出舅父不讚成,也不反對,不置可否。二人怏怏不樂地啟駕回宮。

第二天,武氏以皇帝的名義,給舅父送去十車綢緞和金銀禮品,是讓自己母親應國夫人親自送去的,順便去太尉府說情。長孫無忌心裏明白,昨天封官,今天送金銀,難道我長孫無忌是可以用官爵金銀買動的嗎?還是給應國夫人碰了個軟釘子。他隻留下少許綢緞,略表敬領恩賜之意,其餘的退回宮去了。

禮部尚書兼國史編修許敬宗,口齒伶俐,又會鑽營,他冷眼旁觀看出投靠武氏是個飛黃騰達的極好機會。於是他自告奮勇去見太尉長孫無忌,被長孫無忌嚴詞訓斥了一頓。

朝廷大官十有八九都清楚,宮廷裏醞釀的是什麼,多數人仍擁戴王皇後,而憎惡武昭儀。誰都知道,武氏先侍奉太宗,若是允許皇帝娶先王之遺妾,將置人倫國法於何地?太宗駕崩後,褚遂良與長孫無忌竭忠盡責,輔佐朝廷,不墜太宗政統。兩人每日邀約十位官員,到私邸議論國政,檢討得失,故永徽以來國阜民安。太宗當年托孤之時,更特別囑托善事幼主及皇後,現在怎麼能以未經查實也不可能查實的罪名廢黜皇後呢?這必將有損王位,削弱朝威,置國家於險境。

褚遂良與長孫無忌都認為,保護皇後,乃是義不容辭。

到高宗六年,事情發展到了極點。有宮女密告王皇後與其母魏國夫人用魘魔法暗害皇帝,致使心痛,要置皇上於死地。當時李治日夜正為心痛所攏,聽到密報,且驚且駭,立即命內侍、內常侍兩個大太監率告密的宮女,去皇後所居麟遊宮。結果從皇後床底下地裏,掘出來一個小木頭人,上麵寫著皇帝的姓名,生辰八字,有一根銀針紮進木頭人的心髒。這件事的發生,說明王皇後對使女太不留心,對武昭儀的陰險毒辣估計不足。

王皇後仿佛血手淋漓的凶手,被人發現,啞口無言,除了無謂的矢口否認,還有什麼辦法呢?她跪在地上,有五六名原來她所信任的宮女作證。這些宮女都無一例外地倒向武昭儀一邊去了,一切證據都對她不利。她這才知道,前門揖狼,後門進虎,趕走一個肖淑妃,迎進來的卻是一個要她命的母老虎。

高宗六年夏六月,廷臣又進行了一次調整。以韓瑗為侍中,來濟為中書令,貶吏部尚書柳奭為榮州剌史。

中書舍人李義府為長孫無忌所劾,左遷壁州司馬,敕未至門下,李義府已密知,問計於中書舍人王德儉,王德儉對他說:

“聖上欲立武昭儀為後,至今猶豫未決,是恐宰臣異議。君能建策立之,自然轉禍為福了。”

李義府心領神會,當夜,代王德儉值宿,叩閣上表,請廢皇後王氏,立武昭儀為後,以副億兆之心。皇帝看了表文,內心十分高興,朝臣中原來還有體察朕心之人。他立即召見,相語甚歡,賜珠一鬥,撤銷左遷之令,仍留居原職。武昭儀聽到這個消息極為高興,遣使勞勉李義府,尋超拜中書侍郎。於是在武昭儀身旁,羅織了中書侍郎李義府、禮部尚書許敬宗、禦史大夫崔玄義和中丞袁公瑜一批心腹佞臣。

武氏現在遇到了死敵:三師、三公、左右仆射、侍中、中書令。這都是襄佐皇帝,參與機要,決定大計的人物。

九月的一天,早朝過後,皇帝召長孫無忌、李世勣、於誌寧、褚遂良入太極殿東淩閣議事。幾位大臣朝東閣走去時,長孫無忌將褚遂良拉到一旁,悄聲說道:

“褚公,隻怕今天皇帝要攤牌了,如何是好?“

“你不要諍諫,讓我來吧!”褚遂良忠心耿耿地說,“若弄得皇帝非難舅父,陷君於不義,那情形就太尷尬了。”

“那麼讓司空李世勣說?”長孫無忌思謀著道。

“也不妥,他的地位太高。”褚遂良平靜地說,“如果皇上拿定了主意,看樣子是已經打定主意了。據下臣看來,誰反對武氏立後,其結果都難逃厄運。”

“那麼你自己呢?”

“我不在乎,”褚遂良大義凜然地道,“我本來出身微賤,這也是我的職責。當年親受先帝遺詔,先帝曾將王皇後托付於我,同時要保護太尉不受人讒害,我若有虧先帝托付之重,將何顏麵見先帝於九泉之下。”說到此,掉下淚來。

說話間,幾位宰輔已登上東淩閣。皇帝李治已由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陪同在閣中,皇帝心緒不安地坐在那兒,見幾位宰輔進來,擺了擺手嘟噥一聲道:

“都坐下說話吧!”待他們施禮坐下,便急不可耐開門見山地道,“王皇後母女,用魘魔法暗害於朕,依法當誅。如此惡行,何以母儀天下?朕將廢其為庶人,眾卿以為如何!”

幾位輔宰麵麵相覷,褚遂良胸有成竹地諍諫道:

“陛下,臣有職責諫阻陛下行此廢立之事。王皇後乃先帝所選,臨終之時,先帝在病榻上握住臣手說:朕將好兒好媳,托卿輔佐,陛下曾親耳聽聞。皇後犯罪並無明證,在此後宮熙熙攘攘之時,更不應當廢卻。”

李治從容不迫,將木頭人拿出來道:

“你們看一看,這是從皇後床底下掘出來的。”說著遞與舅父長孫無忌,無忌看完一一傳觀。小木人心上釘著一根銀針,胸上鏤有皇帝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幾位臣相看過仍默不作聲,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交換著眼色。褚遂良上前一步,奏稱說:

“陛下,既然掘有魘魔之物,為什麼不調查一下呢?一定有人雕刻有人掩埋,有共犯,有證人,應當還有一女巫或男覡與宮女相識。陛下不查個水落石出,怎能保證不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皇後呢?”

皇帝默然無語。

侍中韓瑗趨前一步,站在褚遂良一旁,大義凜然支持右仆射褚遂良的意見說:

“求陛下恕臣直言,輕易廢立皇後並非國家之福。王皇後一廢,將朝野震動,天下惶惶。誠於褚仆射所言,皇後係先帝為陛下所選,沒有確鑿證據,不要輕言廢黜。”

長孫無忌忍耐不住,剛要開口,皇帝大聲怒斥道:

“把他們轟出去!”

褚遂良和韓瑗退出後,皇帝一拂袖也走了,其他幾位輔宰也危危栗栗走出了東閣。

當天晚上,幾位輔宰在太尉府繼續商議廢立之事,無忌的至友長安令裴行儉也在。後宮已是風聲鶴戾,草木皆兵,王皇後的舅父柳奭連榮州剌史都罷了,皇後的母親魏國夫人敕令不準進宮,武昭儀是真動起手來了。長孫無忌分析了當前情勢,轉對褚遂良道:

“遂良,咱們明天怎麼辦!”

“黑雲壓城城不摧,就這麼辦!”褚遂良一臉正氣地說,“我的職責清清楚楚擺在這裏,決不能讓武氏做皇後。”

“這種事情要任其發生,就是毀宗滅祖之始了。”長安令裴行儉也是怒氣衝衝地說。他精通陰陽之理,深曉禍福推算之道。

裴行儉一番怒火,引發長孫無忌的回憶:太宗在世時跟他說過李淳風的話,“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殺唐子孫殆盡”,想到這裏他不寒而栗,徹夜難眠。

第二天早朝,形勢更為緊張。群臣一個個心情沉重,一步步沿龍道朝黑壓壓高聳天穹的太極殿走去。人們紛紛傳說長安令裴行儉又遭免職了。原來武昭儀的耳目袁公瑜,昨晚偷聽到了在太尉府的議論,立即報告武氏的母親應國夫人。於是皇帝連夜傳旨,貶黜了長安令。

昨晚誰都沒有睡好,包括皇帝李治。值宿的侍中韓瑗,對皇帝涕泣極諫,不聽,他又悲不自勝地上疏苦諫道:

匹夫匹婦,猶相選擇,況天子乎!皇後母儀萬國,善

惡由之,故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王,《詩》雲:‘赫

赫宗周,褒姒滅之。’ 每覽前古,常興歎息,不謂今日塵

黷聖代。作而不法,後嗣何觀!願陛下詳之,無為後人所

笑!使臣有以益國,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

胥之言而麋鹿遊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棘荊生於闕庭,

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

剛看完韓瑗的奏疏,又遞進來中書令來濟的表諫:

王者立後,上法乾坤,必擇禮教名家,幽嫻令淑,副

四海之望,稱神祈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興《

關睢》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縱欲,以婢為後,使皇統亡

絕,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漢之禍又如此,惟陛

下詳察。

皇帝身邊的大臣,該說的話都冒死諍諫說盡了,做到了仁至義盡肝腦塗地。由於武媚娘已經完全控製了皇帝的思想感情,李治再也聽不進臣子們的話了。

大臣們魚貫走進了大殿,氣氛十分緊張。李治一開口便引用孟子的話果斷剛毅地道: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皇後未給朕生得一男。武昭儀已生二皇子,朕廢王皇後,立武氏已決!”

百官為之一怔,皇帝從未如此武斷地說過話,誰還能抗命再諫?就見褚遂良“啪”地一聲,將袍子一撩,長跪在殿前,昂首扭頸說道:

“如若陛下必欲易皇後,伏請妙擇天下令族淑女,何必要立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萬代之後,史家將何以評說,謂陛下為如何!願留三思。若是聖意已決,臣已無話可說!”他把朝笏放在寶座之前,解下冠帶,在地上連連磕頭,磕至血流滿麵,涕淚交墜,毅然喊道,“還陛下朝笏官服,乞放歸田裏!”

皇帝大為吃驚,氣得連連揮手喊:

“把他轟出去!轟出去……”

這時,隻聽簾幕後武昭儀大聲叫喊:

“何不撲殺此逆賊!”

百官一怵,有的嚇得戰戰兢兢。這時,長孫無忌以元舅身份站了出來,針對武氏之言大聲道:

“褚遂良乃先帝顧命大臣,為職責所在,不得不言,不可不言,不能加罪!”

皇帝李治又像泄了氣的皮球,換了口氣道:

“褚遂良,你下去吧!”

突然間,又跟昨天一樣,不歡而散,不了了之。皇帝最後隻留下李世勣一人,當年太宗對世勣亦有重托,且是武官中勳位極高的司空,幾次朝會廷議他都沒說話。李治將他引入內殿,歎了口長氣說:

“朕欲立武昭儀為後,褚遂良固執以為不可,他既是顧命大臣,這事該怎麼辦好?”

李世勣早把皇帝的心思和武氏作為看在眼裏,廢立皇後之事已不可挽回,便敷衍地說:

“廢誰立誰,此乃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呢!”

李治這才吃下定心丸,下了最後決心。詔貶褚遂良為潭州都督,並於高宗六年十月下詔,貶王皇後、肖淑妃為庶人。

詔曰:

王皇後、肖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

並除名,流放嶺表。

褚遂良走了,離開長安去潭州赴任去了。該說的他都說了,良心清白,毫無怨尤,在他身後,卻留下了朝廷一場亙古未有的大災難。無數忠臣良將,將為此付出身家性命;而那些蠅蠅苟苟之徒,在則天皇後的羽翼之下,將翻雲覆雨,強奸朝政,幹盡傷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