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三駙馬反叛開殺戒 後妃妒媚娘二進宮(3 / 3)

“朕的叔父荊王,朕的兄長吳王,朕要免他們死罪,可以嗎?可以嗎?……”

長孫無忌朝褚遂良遞了個眼色,褚遂良在太宗朝以直諫極爭著稱,與魏征、馬周號稱“三大諫臣”。太尉自然想借他的威望和脾性,直言諍諫,讓皇帝冷靜下來,以法大於天克服他的感情用事。

“皇上,法者,國之根本也。”褚遂良終於開口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無論根據貞觀律還是新朝修訂公諸天下的律令,謀反、叛逆皆死罪,斷無可赦之理!”

說完,褚遂良把大理寺判決的奏折,翻開來平鋪在皇帝胸前的龍案上。同時提醒說:

“皇上,根據太宗朝的規矩,大理寺一旦判了罪,將一日五奏,連奏三日,等待聖上的禦批。這是今日第一奏……”

“好吧,放在這裏。”李治擦了把淚水,揮一揮手,“你們退下!讓朕想想。”

三天一日五奏,很快過去了。皇帝對吳王恪、房遺愛謀反一案遲遲沒有批複,大臣們議論紛紛。兵部尚書崔敦禮麵見皇上,轉達群臣的激憤之情。好心腸的皇帝明知人情不可逆法,思慮再三,終於在高宗四年二月十五日作了禦批,發出詔諭。

詔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三個駙馬都尉削爵貶為庶民,即日斬首棄市。荊王元景、吳王恪、高陽公主、巴陵公主在幽禁處賜自盡。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江夏王道宗、左驍衛大將軍駙馬都尉執失思力,坐房遺愛一案,來往頻繁,未與密謀,流放嶺南。廢吳王恪母弟蜀王愔為庶人,置巴州;房遺直貶春州銅陵尉,薛萬徹弟萬備流放交州;罷前宰相房玄齡配饗。

大將軍薛萬徹受死之時,對監斬官大呼道:

“薛萬徹大健兒,留為國家效死力,豈不更好?為什麼要坐狗屁不如的房遺愛一案,把老子殺了!”

監斬官無言以對。旁邊的房遺愛主動“坦白”,並沒有做得了“紇幹承基第二”,兀自嚇得暈了過去。就是領兵打過仗的柴令武,麵對劊子手,也臉色死白,早就合上了眼睛。惟有薛大將軍,頭砍了下來,兩隻眼睛還睜得圓圓的,仿佛死不暝目。

一場震撼朝野的災難雖然過去了,但是在懦弱的皇帝李治的心靈上留下了永難抹去的傷痕。

事情剛剛過去,心灰意冷的李治,便領著後宮皇後、嬪妃去驪山溫泉休養去了。皇帝寵幸的仍然隻有肖淑妃一人,連王皇後都很難有一夜與皇帝承歡了。

一天深夜,在蕭淑妃身邊醒了過來,皇帝突然想起身在感業寺尼庵的武媚娘,估摸她的肚子一定很大,過兩三個月就要生產了,心情便緊張起來。春節前後幾個月,他為皇叔、兄長、姐姐、姐夫們的案子憂心忡忡,竟忘了武曌臨產的大事。想起跟豐腴健碩的武媚娘,每一次幽會作愛,他都激動不已,有一種重新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的甜蜜感覺。他再瞅瞅躺在身邊的肖淑妃,淑妃雖然長得美貌多姿,姣媚動人,但跟她在一起,全然沒有可以依賴,可以被嗬護的感覺。是的,後宮不管是肖淑妃還是其她婀娜嬌好的女人,都隻能當作玩物,當作消遣,而令他像所有偉大母性一樣崇拜,依賴,可靠,又像情人能心心相印,永難忘懷的隻有武媚娘,那個比他大四歲的武曌!

想起了武曌,李治兀地從赤條條酣睡的肖淑妃身邊爬了起來,悄悄來到外室,讓宮女為他著好裝,便由太監掌燈,老侍衛張順引路,朝王皇後的溫泉宮走來。

這已經是午夜時分,王皇後因為寵幸無望,泡了個溫泉澡,早早地在鳳床上慵倦地睡過去了,隻留下幾名小宮女在外室值夜。太監一聲稟報,低頭哈腰正打著瞌睡的宮女驚醒過來,一聽說是皇帝臨幸,頓時睡意全消,一個個精神振奮地跳了起來,有的跪迎聖駕,有的喜眉笑目進去稟報皇後。王皇後倍感意外,卻是歡喜萬分。一會兒,她就穿戴整齊,隨貼身宮女來到外室,跪接聖駕道:

“皇帝深夜臨幸,臣妾恭候聖恩!”

“起來吧,起來吧!”皇帝滿腹心事地擺了一下手。

“聖上想宵夜,喝點什麼嗎?”王皇後就要吩咐宮女,鋪桌張椅準備宵夜,李治一擺手說:

“你們退下!”他拉著王皇後的手,朝寢宮走了進來。他全無睡意,也不急於上床,壓壓皇後的肩膀,讓她在幾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他自己卻站在那兒,走來走去,好一陣沒有吭聲。

王皇後瞅著滿腹心事,愁眉不展的皇帝,試探地問:

“皇上,您深夜來找臣妾,有什麼事嗎?”

“朕……”話到嘴邊,還是不好出口。

“皇上,”王皇後走了過來,從背後摟著剛滿二十六歲的年輕皇帝的腰肢,將臉擱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流著淚動情地說,“咱們已經是十來年的夫妻了,臣妾從小失去了父親。在王府為妃時,臣妾一直沒有生育,就覺得對不起王爺。想不到王爺登基做了皇帝,不棄糟糠之妻,還是把妾妃立為皇後,將繼父封為魏國公,又把妾的養子陳王忠立為太子,此恩此德,皇上,皇上……臣妾永世難忘啊!”

“皇後,朕……”李治回過頭,看到皇後一臉淚水,他要說的話溜到了嘴邊,又縮回去了。

“聖上,看到您神色不安,心事重重,臣妾心痛呀!”王皇後真心誠意地道,“您有什麼心事,難事,隻管對臣妾說吧。隻要臣妾能辦得到的,能為皇上分憂的,臣妾都會不計後果去辦,以報皇恩。”

皇後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李治也就沒有多少可以擔心的了。他拉著皇後坐在床沿上,親自給皇後脫了衣裙,恩愛地擁著皇後坐到被窩裏,激動流淚地跟王皇後講起了他與武媚娘,從相識到相愛的故事。他一邊說,一邊瞅著皇後臉上的感情變化,惟恐嚇著她,傷著他,以便及時把話終止或暫停下來。

“皇後,你知道武媚娘不是特別漂亮,遠不及你與肖淑妃,朕對她的愛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為了這個,朕不顧天子身份,經常帶了張順,微服改裝去感業寺尼庵,看她,跟她幽會……”

說著,看著,他從皇後的臉上,並沒有看到他想象中的嫉妒,怨恨和不滿,倒是平靜地、關注地看著他,聽他說丈夫與插足進來的第三個女人的故事。

李治為皇後的開明,善良而受到感動和鼓舞,沒有了顧慮,他完全沉浸到自己與媚娘幽會的真情實感中去了。

“就在去年臘月,大雪飄飛,正是房遺愛、吳王恪等人謀反案暴發的那一天,朕又一次去到感業寺。在尼庵一個僻靜的小院裏,媚娘一見朕就淚水長流,哭哭啼啼……”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說,“朕一把摟住臉上有點虛胖的媚娘說:‘對不起,朕最近軍國庶務繁忙,好久沒有來看你。’媚娘淚水漣漣地搖了搖頭道:‘皇上,不是為這個,陛下日理萬機奴妾能夠理解。我要告訴你的是,奴妾懷孕了……”

“武媚娘懷孕了?”王皇後驚訝地推開始終摟著她的皇帝,閃過一種異樣的神情,補了句,“她懷上了皇帝的龍種?”

“是的,她又懷上了……”李治說完,如釋重負。

“她又懷上了?原來懷過?”皇後更為吃驚,“陛下怎麼不早說?那個孩子現在哪裏?”

李治猶豫了一會兒,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把本不應該說的抖了出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盤托了出來道:

“是的,兩年前她生過一個男孩,取名弘,由她母親應國夫人和姐姐帶在應國公府照管。朕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能庇護媚娘母子,也不能常跟皇子弘見麵。皇後,你能想象得到,朕的心裏好受嗎?那次從感恩寺回來,朕就打算跟你說,讓你把他們母子接回宮中。可是……”

“可是皇上您怎麼不早說呢?”王皇後竟被自己丈夫“偷情”的故事,感動得流淚了。

“可是……可是回到宮中,就碰上舅舅、韋思謙和大理寺卿來稟奏房遺愛那一爛攤子事,朕哪還有心思去想媚娘。”

“皇上,讓您心裏受苦了。”這一回,皇後百般溫柔地幫皇帝寬了衣袍,扶他在鳳床上躺下,撫慰著說,“都怪臣妾沒有早為皇上分憂,都幾個月了,媚娘快要生產了吧!”

“是啊,快了,快了。朕不想讓她再偷偷摸摸,再把皇子生在尼姑庵。”

“陛下放心。臣妾不會讓媚娘再吃苦,”王皇後悲天憫人地說,“明天,臣妾就遣宮人去把媚娘母子接回宮中。”

“真是這樣?”李治喜出望外反身抱住皇後吻了一口。

“君無戲言,”王皇後逗興地道,“難道皇後就可以胡言亂語欺君嗎?”

“皇後,你真是個好女人。”他撫摸著皇後,勿地又問,“你怎麼去接她們?此事暫不宜張揚出去啊。”

“臣妾知道。”皇後回應著皇帝的撫摸。自從後宮肖淑妃得寵,她就被冷落一旁,夜籠孤衾,惟枕頭作伴。她才二十多歲,正是女人需要男人的時候。她夢斷魂飛,不知哭醒過多少回。夢中作愛,畢竟是鏡花水月,畫餅充饑。這陣,她已是欲火中燒,忍耐不住。赤條條爬到丈夫皇帝的身上,喜興地說,“陛下忘了臣妾是六宮之首,明天臣妾遣一心腹女官,乘鳳輿去感業寺行香。然後讓媚娘乘鳳輿進宮,就讓她先住在本宮後麵的萊廡院,生下孩子再說,這誰能看出破綻?”

“皇後真是聰明!”李治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他一身輕鬆愉悅。這晚,雖已是子夜,身心疲憊,但與皇後的作愛,就像新婚之夜一般舒服。

高度緊張後的鬆馳,一會兒,皇帝就像在大海上搏鬥風雨歸來的漁夫,酣然入睡了。

王皇後卻激動興奮得久久不能入睡,她睜著眼睛望著花格窗戶外緩緩西沉的一輪明月,她的心緒像月邊一縷雲翕,在夜空中緩緩飄蕩。

她想起了那個機敏多智,又能言善辯的肖淑妃,憑她的年輕美貌嫵媚多姿,獲得了皇帝的專寵。她為皇帝生下皇子許王素節以後,更加趾高氣昂不可一世,根本不把她皇後放眼裏,動輒就是皇上怎麼怎麼說,仿佛她已經做了皇後。肖淑妃陰狠而善妒,她在皇帝跟前甘言密語地拆她的台,惡意中傷大進讒言。她知道自己皇後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搖搖欲墜。她既然無法與肖淑妃相爭,抗衡,現在有了一個極好的機會,那就是把皇帝喜歡且生有皇子的武媚娘接入宮中。

“這叫以毒攻毒……”皇後在心中暗暗竊笑地想。既然你以為生了個皇子就有什麼了不起,看不起我這個沒有生育的皇後,那好,讓武媚娘跟你來較量。她不僅生過了一個皇子弘,現在又懷了第二胎,聽皇上的口氣,他對媚娘的感情遠過於與你,讓你們倆鶴蚌相爭,還不是我這個漁人得利?

王皇後一點睡意也沒有了。她也曾想過,武媚娘原在太宗宮中做過才人,也算是低級的太妃輩宮女,現在將她引入後宮,與當今皇帝生兒育女,傳揚開去,是否有亂倫之嫌,不利於皇帝的聲威,也不利於後宮的清白呢?反過來一想,她又覺得如此反而利多弊少。隻要把肖淑妃的氣焰壓下去,皇後的寶座就穩固了。武媚娘有那麼一段忌諱的曆史,她自然無法企望更高的位置,封她一個昭儀就了不起了。媚娘一定感恩載德,有她與媚娘同心同德對付肖妃,還不把肖淑妃打個落花流水,皇帝還會寵她不成?想到這裏,她信心十足。

第二天,皇帝與皇後率侍臣和後宮嬪妃啟駕回京。皇帝知道王皇後要給他辦一件稱心如意的大事,也就落心落意去延嘉殿處理軍國政務去了。王皇後雖然一晚沒睡,十分疲倦,但從內心深處燃起的那絲兒希望,使她鬥誌昂揚。她改變主意,決定自己親自去感業寺,以上香為名,把武媚娘接回宮。這樣,媚娘就欠了她一份人情。

這天午時過後,後宮各院悄無聲息,皇後的鳳輿在不多的太監、侍衛和宮女簇擁下,離開皇宮,來到新昌坊東南隅的感業寺。這時寺院尼庵上香的人不多,聽說王皇後來寺院上香,一般僧尼都回避了。隻有寺院長老和尼庵師太出麵跪迎,自然不敢正視頭罩麵紗的皇後一眼。皇後的鳳輿停在大雄寶殿前麵,太監、侍衛守候在鳳輿旁邊。皇後隻領一二心腹女官,來到大殿上香。

早有女官跟師太說妥,皇後上過香未出寶殿,從後門來到尼庵武媚娘獨居的僻靜小院。媚娘一見王皇後,有點吃驚地跪了下來。她並不知道皇後要來接她回宮,竊以為她與皇帝的情事暴露,吃醋的皇後要來謀害於她,緊張地叩首道:

“不知皇後駕到,有失迎迓。”

王皇後一把拉扯起武媚娘,打量著她鼓了起來的肚子說:

“快起來,孩子都這麼大了。”

“皇後……”武曌還是一臉狐疑地盯著皇後。

“皇上要臣妾來接你回宮,”皇後對提著一包衣服的女官努努嘴,轉對武媚娘道,“快快換上宮服,跟我走!”

武曌一聽喜出望外,換上宮服,還想去收拾衣物。王皇後朝外看看,一見鳳輿已抬到了小院外邊,便催促說:

“宮裏一切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什麼都不用帶。”

武媚娘感激地一把摟住了王皇後,含淚叫了聲:

“姐姐,您真好!”

這一聲“姐姐”,就把她太妃輩的身份完全改變了。她以新皇帝李治的情人身份,踏上了重返皇宮之路。

這正好是太宗崩逝,她跟後宮宮娥彩女打入茅庵三年半的時間。她終於實現了重返皇宮的夢想,同時也為她雄心萬丈掌握後宮,最終執掌大唐天下鋪平了道路。

而傻高興,傻得意的王皇後,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