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產政敵流放前宰相 總百司首輔房玄齡(3 / 3)

“真是天下少有的大美人……”

“是呀,多好的身坯。”長孫皇後拉著曹思燕的手,和藹可親地說道,“做一代昏君煬帝的貴妃,誰願意?何況當時還隻有十幾歲年紀,真難為你啦。”

尉遲敬德夫人郎不郎秀不秀地道:

“皇後,把她選進宮去吧,皇帝一定喜歡。”

“看你這張貧嘴――”看來平常皇後跟這些文武大臣的命婦,關係十分親昵,她輕輕拍了拍黑郡夫人肩頭一巴掌,笑道,“當初按皇帝的主意,把長公主嫁給尉遲敬德就好了,休了你。也免得你一張貧嘴,到處亂嚼舌頭。皇帝剛裁了數百名宮娥彩女,要讓人家做過貴妃的美人進宮,你也不問問人家願意不願意。皇帝那兒鬆不鬆口!”

“曹妹妹,你願意嗎?”黑郡夫人還在傻笑逗樂,“我們的皇帝――當今聖上,可是比煬帝好一萬倍的聖君啦1”

說得曹思燕躲在裴如鳳背後,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長孫皇後拍拍巴掌,高聲說道,“不鬧了,咱們開始做事,分到各家農戶,去幫助他們采桑,喂蠶寶寶吧。可不許耍奸露滑,每五人一戶,有一名宮內太監司事,要登記你們采桑葉、喂蠶寶寶的數量,上報本宮。走呀――”

數百名命婦,分成近百個小組,由早就等候在那兒的農戶領去“親蠶”了。整個山坡的桑園裏,五彩紛飛,笑聲朗朗。貞觀朝初年的這些命婦,丈夫都是跟李世民打天下打出來的文臣武將。有不少原來就是農村的健兒,他們的“命婦”,從小跟父母一起耕織,所以采桑喂蠶都做得有模有樣。

裴如鳳、曹思燕和尉遲敬德郡夫人、丹陽公主、房玄齡的一品國夫人為一組。裴如鳳、黑郡夫人、房相國夫人,都頗熟稔農活。唯曹思燕與丹陽公主,從小身居皇宮,沒幹過什麼粗活。看到一隻蚱蜢,一條毛毛蟲就大驚小怪,甚至驚得把桑簍子都丟了。

太上皇李淵有十九女,已故平陽昭公主是第三女,丹陽公主是第十一女。黑夫人嘴巴快活,一邊雙手采桑如飛,一邊拿身邊的人取笑。她對著丹陽公主笑嗬嗬地道:

“公主,聽說薛附馬薛萬徹,打仗是一員猛將,在原來的東宮當護衛將軍,能以一擋十。可是見到皇上、公主就膽小如鼠,是不是你在床上欺侮了他?”

“床上的事,你怎麼知道?”丹陽公主轟然大笑,反問道,“是不是黑婆娘聽了壁腳?”

“那倒不是,”黑郡夫人淡淡地說,“是敬德告訴我的。聽他說,皇上常謂大臣們道:‘薛附馬村氣。’皇上羞了他,他不與你同床數月。皇上聽了哈哈大笑,召他一同飲酒。皇帝與附馬爺比試握槊,賭身上所佩寶刀。皇上佯為不敵,把寶刀輸給他並親自為他佩上。罷酒,皇帝十分歡悅,薛附馬來不及上馬,就拉了附馬爺一同乘龍輦而還。那以後,附馬爺就再也不怕老泰山了。你說有這事沒這事?”

“萬徹在女人麵前是有點膽小,怕羞,”丹陽公主道,“但也不像你所說的,見了皇帝,像老鼠見貓,嚇得那樣。”

“他是不是還有點畏懼玄武門那事?”敬德夫人放低嗓音問,“聽敬德說,那次,他為隱太子可是賣命啊!”

“沒有的事,皇兄不是封了他更大的官嗎?”丹陽公主瞟了一眼潛心潛意采桑的裴如鳳、曹美人和房夫人一眼,故意轉移目標,“哎,皇兄要把長公主嫁給你丈夫,那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的事,”黑夫人嘴一噘,“他要文沒文,要武沒武,隻會提著腦袋猛衝猛殺,怎麼配得上千金之體的公主?”

“哈哈,不是吧!”年近四十白白胖胖的房相國夫人,樂樂嗬嗬插了進來道,“聽說真有其事呀!”

“沒錯,我也聽說過,”裴如鳳快嘴快舌地說,“那天,皇帝對尉遲公說:‘朕把女兒嫁給你,稱心吧?’”

“死鬼怎麼回答?”黑夫人急急問道。

“尉遲敬德說:‘好呀,我屋裏那個婆娘,又老又黑,正想換個年輕漂亮的嚐嚐鮮呢!’”裴如鳳一板正經地取笑。

“那不是我屋裏的黑鬼說的,是魏大人說的。”黑夫人反唇相譏地道,“聖上要把一個十五六歲的宮女給魏大人做妾,魏諫議道:‘好呀,我屋裏那個隻會騎馬射箭,打打殺殺,沒有一點女人味,我正好換一個小姑娘溫柔溫柔呢……’”

說得大夥兒哄堂大笑。笑過以後,國夫人感歎地道:

“尉遲將軍的確是個大好人……”

“你別誇他了。”尉遲夫人嘴上這麼說,心裏卻特別滋潤。

“尉遲敬德對皇上的指婚,再三推辭道:‘臣婦雖鄙陋,亦不失夫妻情分。臣聽說古人有語,富不易妻,仁也。對此下臣十分仰慕,望聖上收回成命。’他的話感動了皇帝,聖上也就不再提賜婚之事了。”房夫人說到這裏,眾人都沉默不語,用欽慕的目光瞅著黑夫人,為她擁有這樣一個好丈夫。

桑園裏一簍簍桑葉運到了農家,數百名微汗凝香的命婦,分散到了村子裏各家農戶。有的幫著撿點桑葉,有的跟主婦學著上盤,喂蠶,還有的歇息喝茶,跟農婦說些家長裏短。

吃午飯時,長孫皇後領著宮女秀蘭、翠薇,恰好巡視到裴如鳳這一組的農戶。這是個姓劉的大戶人家,老幼十餘口,住著山坡上一個寬大的院落。飯菜擺上了桌,是給五名“親蠶”的命婦準備的。長孫皇後走了進來,裴如鳳、黑夫人、國夫人等五人一齊招呼:

“皇後娘娘辛苦!”

因為出宮時規定,宮內禮節一律免了。所以眾命婦沒有山呼“千歲”也沒有下跪,隻微微躬了躬身子。

劉老漢一家,聽說皇後娘娘來了,一齊跪倒在院子裏,連頭也不敢抬起來,連聲呼喊:

“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孫皇後親切地一邊攙扶起劉大娘,一邊說道:

“大娘,您都做得我的母親了,怎麼還要您老人家下跪呢,快快起來,都起來吧!”

扶起了劉大娘,長孫皇後又從地上抱起一個才五六歲,長得瘦精精卻十分稚氣可愛的小女孩。皇後從秀蘭的提籃裏掏出一些糖果,逗著小女孩,跟她嘰嘰咕咕說著話。活了大半輩子的劉老漢,從沒見過大官,更不說皇宮深院裏的皇後,他激動得流著淚,把飯桌搬到院坪裏,增加三套碗筷,一定要留皇後娘娘吃飯。

“那好吧,”長孫皇後抱著小女孩坐在桌邊,衝宮女說,“秀蘭、翠薇,我們就在這裏叼擾了。”又對站著的年長的房相國夫人客氣地道,“房夫人你們都入坐呀,還有大爺,大娘……一起吃。”

桌上有一大缽燉雞,一盤紅辣子炒臘肉,一盤春筍片,還有幾盤時新蔬菜,這大概是傾農家的能力來招待了。皇後和命婦們坐下了,劉老漢端來一笸籮熱氣騰騰的白麵饃饃,搓著迭滿老繭的粗手板,一臉愧疚的神情說道:

“皇後娘娘,各位貴夫人,真對不起,沒有好招待,就請隨意用點飽飽肚皮吧。”

“大爺大娘,你們坐下一起吃呀!”房夫人往一邊挪了挪,騰出兩個空位,邀請說。

“先吃先吃,我們家口太多,等下在裏麵吃。”劉老漢端了條凳子坐在一邊。

命婦們也確實餓了,每人抓起一個白饃津津有味吃了起來。長孫皇後拿了一個饃,先給小女孩,女孩骨碌著大眼睛瞅了爺爺一眼,便狼吞虎咽吃開了。皇後見那模樣,對劉老漢說:

“大爺,平常你們也能吃上白饃?”

“往歲年成好,隔三差五也能吃上。可是,可是去年……”劉老漢欲言又止。

“去年收成怎麼樣?”

“去年春頭上遭了大旱,入秋又起蝗蟲……”老漢歎了口氣說,“糧食差不多顆粒無收。要不是皇上登基,免了一年租賦,咳……這日子就沒法過啦。”

“那你們現在怎麼過活呢?”長孫皇後關切地問。

“馬馬虎虎過嘛!”

這時,小女孩伸手還要白饃,一個年輕女人大概是孩子母親、老漢的媳婦走了過來,把女孩從皇後懷裏接了過去,罵孩子說:

“沒樣的,這是給客人吃的,怎能依你?”她轉對皇後抱愧地說,“對不起娘娘,您趁熱吃點吧。”

女孩在母親懷裏哭鬧起來,長孫皇後拿個饃哄了小孩幾句,忽地朝裏屋走去。裏屋飯堂裏,老漢幾個兒孫正圍著吃一鍋稀粥。皇後拿飯杓攪了攪,那是野菜、碎糠和包穀渣兒熬成的,一股豬溲味。皇後含淚把那鍋“稀粥”端了出來,擱在飯桌上;再把吃剩的半笸籮白麵饃饃端了進去,轉回身對命婦們說:

“皇帝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問以民間疾苦。我們都是五品以上的命婦,今天,我們也來嚐嚐鄉親們的苦,嚐嚐他們平日吃的是什麼吧。”說完,她親自掌杓,為自己、命婦和宮女,每人舀了一碗野菜餬餬。

劉老漢把白饃又端了出來,跪在地上說:

“娘娘,您不能吃,不能吃呀……”

長孫皇後端起碗,一古腦兒喝完野菜餬。那嗆鼻的味道,那難以下咽的糠渣,憋得她一臉淚水。其他七位命婦、宮女,見娘娘喝了,就是毒藥也得吞下。有的梗在喉嚨裏,拚命吞咽;有的咀嚼了老一陣,才慢慢咽下一小口;還有的咽了下去,又在幹嘔……

這時,劉家大院裏,早圍了一大群來瞧皇後娘娘的鄉親。他們看到皇後娘娘跟他們一樣吃野菜餬,沒有一個不受感動的。

吃過了,長孫皇後和眾命婦,掏出身上的散碎銀子放在飯桌上。皇後對劉老漢一家人說:

“你們受苦了。不知長安縣令是否向朝廷呈請了賑災,我回去一定向皇上稟報,朝廷一定會給你們賑濟些糧食度過春荒的!”

劉老漢一家和所有鄉親全都跪了下去,連連叩首呼喊:

“皇後娘娘愛民如子,娘娘是活菩薩……”

離開劉家大院,長孫皇後領著兩名宮女,來到各家各戶,看看命婦們的“親蠶”勞績,訪貧問苦,了解民情。皇後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一幫子男娃女娃跟著,甚至有從外麵村子裏聞訊趕來的老農老婦,跟在後麵瞧熱鬧。他們指指點點讚歎道:

“啊!這就是當今天子的皇後?看她穿得多樸素。”

“皇後剛才還在劉家吃野菜餬呢,看她滿臉笑容,多和氣喲!”

“上午采桑,麻利得就跟一個農家女人一樣!”

“看,皇後抱起那個邋遢娃娃親著呢。”

“有這樣的皇後,真是天子的福,大唐的福啊……”

在無數好奇,敬慕,讚許的鄉下人的目光中,長孫皇後結束了為時一天的“親蠶”活動。紅日西沉,皇後和數百名命婦乘著車輦,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終南山下的農村。鄉親們、孩子們送到村口上,望著車馬揚起的黃塵遠去了,消逝了,還不願回去。他們默默祝禱天地神靈,保佑長孫皇後永遠年青漂亮,永遠是皇帝最知心的賢內助,是天下臣民忠心愛戴的好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