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同眠
父親的死,對戴暄來說,簡直是場塌天大禍。
那年冬天,他才十四歲。突然就被人從課堂上拉走,去醫院見父親的最後一麵。
父親五官模糊,滿臉血汙,正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肢體已經僵硬。
戴暄完全懵了,望著哭得死去活來的母親,感覺就像在做夢。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這一切,突然一轉身,狠狠跑掉了。
直到父親下葬,戴暄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他來不及。他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父親說。可是,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了。
那個軋死父親的男人名叫司長勇,是縣柴油機廠的大貨司機。從此以後,戴暄永遠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把這個名字,深深刻在牆角、地麵、石碑、樹幹,以及所有他能默默發呆的地方。
他目光日漸黯然,成績一落千丈。放學後再也不四處遊逛,而是把自己一個人關進屋子裏,忘我地玩一種投擲飛鏢的遊戲。
在那個塑料鏢靶中心,有一個名字很快千瘡百孔。
後來,戴暄隻勉強考取了一所技術中專。畢業後,徑直去了對口的縣柴油機廠。這樣,戴暄和司長勇就成了同事。
事情過去了好幾年,知道內幕的人已經不多。但戴暄和司長勇內心裏卻永遠有著隔膜。司長勇竭力回避與戴暄打交道,而戴暄卻常故意創造機會與司長勇發生接觸。
戴暄發現,因為當年的事故,司長勇早已不再開車,快五十歲的時候死了老伴,一個人幹著全廠又髒又累的裝卸。
可戴暄絲毫不感到寬慰,一想起慘死的父親,他仍覺得氣血翻湧。
戴暄還發現,司長勇極少參加酒場。即使參加,也總是沉默寡言,滴酒不沾。
每當這時,戴暄總會讓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一邊回憶著父親的音容,一邊用血紅的眼睛瞪著身邊那個當年酒後殺人的凶手。
兩個人的較量,猶如黑暗中的潮汐,永無消停。
再後來廠子效益不行了,產品積壓過剩,發工資像大便解幹。同城一家機械廠前來挖人,戴暄憑技術是能跳走的,可臨行前他突然放棄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走了,司長勇豈非可以長舒一口氣了?
接著,是已經走出陰霾的母親勸慰戴暄:把你父親的事放下吧?你也該找個人過日子了。
戴暄聽後冷冷地望著母親,說:你要嫁人就嫁,別不尊重我爸爸!
母親無言以對,反複地歎氣。不久,就嫁給了一個廚師。戴暄對此並不反對,但是一次都沒有邁進過那個新家。
其實有人正暗戀著戴暄,一個名叫申玫的女同事對他就格外好。他工作時眼睛發幹,她塞給他兩支眼藥水;一聽出他感冒,她半夜跑出去給他買藥;他來不及吃早飯,她早已為他準備好了餅幹……
戴暄感到無所適從。十多年來,在他內心深處,除了慘死的父親,就隻有那個肇事的凶手!然而,他又發現這是個自幼失去父母,純善而又孱弱的姑娘,一股柔情不禁油然而升。他忽然覺得母親說得很對,是該找個人過日子了。隻不過,他絕不可能忘記父親!
一天夜裏,戴暄下班,正遇上一夥流氓調戲婦女。戴暄血氣上湧衝上去,混戰中竟打跑了那些混蛋,隻是手臂被刀劃破了。女孩感動地攙著他去醫院包紮,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廠裏。
女孩很漂亮,但戴暄不喜歡。戴暄如實坦白,自己有女朋友。可女孩堅決並不放棄,親自跑去找申玫談判,並且給戴暄寫了一封長長的情書。
戴暄覺得女孩實在無聊,但當他打開那封信時卻結結實實地驚呆了。
女孩名叫司豔豔,竟是司長勇的獨生女。
戴暄整整一夜沒睡。第二天,他開始了與司豔豔的正式約會。一個月後,戴暄把司豔豔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並且帶著她來到父親墳旁,講述了那個十多年前的事故。
司豔豔越聽臉色越白,最後一頭紮進戴暄的懷裏放聲大哭!戴暄把司豔豔狠狠推開去,大聲怒吼:選我還是選你爸?現在就回答……
司豔豔嫁給戴暄整整半年,就從沒見戴暄笑過。
那天戴暄一到家卻大笑不止,司豔豔好奇地問,戴暄滿嘴酒氣地回答:今天是申玫結婚大喜的日子,你知道她嫁給了誰嗎?
司豔豔滿臉迷惑,她當然不知道,她隻是看見戴暄的眼睛裏,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