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禮物69(1 / 1)

偷麥

那一夜,菊香打算去生產隊的麥場偷麥。娘病了,病得很重,眼看著沒幾天活頭了。菊香想給娘做頓麵條,娘也很想吃麵條,吃菊香擀的麵條。可麵缸裏沒麵了,麥圈也見了底,連一捧麥也沒有了。生產隊的麥還沒入倉,半月後才有可能分家到戶。爹也求過隊長,想借幾十斤新麥,隊長愣是沒有吐口。氣得爹背地裏把隊長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幾回。

菊香知道,那天晚上是寶貴看場。在寶貴的前麵,曾有兩任看場的,一個是因為損公肥私被隊長擼了,一個是因為鐵麵無私被人暗地打傷了腿。隊長經過深思熟慮,征求大夥兒的意見,把看場的重任交給了寶貴。寶貴孤兒一個,也沒有什麼七妗子八大姨的親戚。寶貴雖說憨厚實在,但不偷懶,不藏奸耍滑。

爹得知菊香準備去偷麥,立馬黑喪著臉,說不中,不能去。菊香脖子一梗,說爹,咋不能去?爹吧嗒了一下嘴裏的旱煙,說要是被寶貴發現,他腦子一熱,當真不當假地把你抓起來,我和你娘跟著丟人不說,你一個姑娘家以後咋在村子裏混下去?菊香說爹,沒那麼嚴重吧?話雖如此說,但菊香心虛了不少。爹說,寶貴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打壞一件子,就更不劃算了……菊香你就別去了。菊香說爹,我見機行事,不會出事的。爹把煙袋在鞋幫上磕了兩下,說誰知道寶貴是啥人?假如他發現是你,同意你偷麥,你咋辦?菊香愣怔了一下,撲棱著眼睛,說那我、我就裝麥唄。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你真傻。菊香不明白爹的意思,說爹我咋傻了?爹無力地說,菊香,寶貴若是讓你答應他一件事,你同意嗎?菊香說啥事兒?爹剜了菊香一眼,沒好氣地說,黑更半夜,孤男寡女,能有啥好事?菊香終於明白過來,臉一下子紅了。菊香想了半天,覺得這事兒真是危險,便答應爹不去偷麥。

菊香服侍娘喝了藥,安頓娘睡下後,趁爹也去歇息了,她就吹滅油燈,悄悄溜出家門。菊香心想,娘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無論如何得給娘擀頓麵條喝,不能讓娘帶著遺憾離去。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菊香輕手躡腳地來到了麥場,一股清新的麥香味直往鼻孔裏鑽。菊香貪婪地呼吸著,隨後暗暗咽了下口水。月亮也躲藏在了雲彩後麵,給生產隊的麥場平添了一份神秘感。一個個麥堆黑糊糊的,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又像漂浮在大海裏的島嶼。

菊香四下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當然,她也沒發現看場人寶貴藏在哪兒。她想,說不定,寶貴這會兒在哪個旮旯睡得正香呢。誰知道,當菊香彎下腰剛把布袋口張開,隻聽到一聲咳嗽。菊香嚇得一屁股墩到地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時候,又傳來一聲咳嗽,聲音重重的——是寶貴!菊香忙連滾帶爬手忙腳亂地跑走了。

菊香回到家,早已是香汗淋漓氣喘籲籲,心一直“嗵嗵”跳個不停。幸虧,寶貴並沒在後麵攆她,否則,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菊香又想,說不定寶貴並沒有發現,隻是隨意地咳嗽兩下。等菊香定下神來,才發現布袋丟在了麥場!她剛剛放下的心又給提起來。布袋上寫有爹的名字,寶貴要是把布袋交給隊長,不就網兜裝豬娃蹄爪都漏出來了?這可咋辦?菊香一夜沒睡。

第二天,菊香想把夜裏的事情告訴爹,可她又不敢。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隊長也沒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半個月後,生產隊分糧了。分罷糧的第二天早上,爹發現門口有半袋子新麥,袋子正是自己家的。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向菊香打聽,菊香支支吾吾,說她也不清楚是咋回事兒。

後來,寶貴托媒人來家裏提親,菊香羞羞答答地同意了。爹這才隱約明白,但他也沒再細究。

結婚好多天。寶貴和菊香才提起那一夜的事兒。

菊香說,你當時知道有人偷麥?寶貴說我要是不知道,我咳嗽啥?菊香說,你知道是我嗎?寶貴說黑燈瞎火的,我哪能知道是誰?撿到你家的布袋才知道。菊香說你當時為啥要咳嗽呢?咋不上前捉我?寶貴咧著嘴嘿嘿一笑,說我當時要把你抓住,後果你想了沒有?菊香搖了搖頭。寶貴說不敢想啊。菊香說我正是因為你那兩聲咳嗽,才讓媒人先去找你的。寶貴不自然地撓了撓頭,說我不該把你丟失在麥場的布袋交給隊長……交給隊長後我也後悔了,幸虧隊長啥也沒說,他也叮囑我別聲張出去。菊香這才知道,那半袋子麥子是隊長背去的。

這輩子讓菊香感到唯一遺憾的是,娘臨死沒能吃上那年的新麥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