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已經坐到陶鑄身邊,笑著問:“還研究出巡的事呢?”
陶鑄點頭:“剛研究完。”
“擇好日子了嗎?”江青不減笑意地揚揚下頦。
陶鑄說:“就這一二天吧。”
“噢,天氣冷了。”江青不再笑,認真關照一句:“出門要帶好衣服。”
福建廳的門外。康生的警衛,一位姓聶的同誌幾乎是和江青同時講的話。
“哎,那邊點了陶鑄的名了。”他捅一捅陶鑄的警衛曾雲。
“不會吧?”曾雲吃一驚,“他還要代表中央下去……”
“點了。”聶同誌附耳小聲說:“中國最大的保皇派。”
曾雲目瞪口呆。
他始終沒敢告訴陶鑄。廳內散會後,他看到陶鑄仍是精神勃勃地走出來,簡直以為聶同誌是在開玩笑。
“馬上趕去國務院小禮堂。”陶鑄看一眼表,吩咐司機,“那邊大概等急了。”
10分鍾後,陶鑄已經出現在安徽來京的學生和紅衛兵之中……
中南局書記處書記李一清,汗淋淋跑進中南海西廳,跑到字廊陶鑄的家。
“老陶呢?”進門他就慌慌張張問,“老陶在嗎?”
“不在。”曾誌迎過來,“有事嗎?”
“不是有事,是出事了!”李一清神色全變,拍著腿著急:“今天下午文革小組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專揪王任重造反隊’,學生們回來後揚言陶鑄要揪出來了!”
“這不可能。”1926年入黨的曾誌,雖然早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卻決不會相信李一清的話。一名政治局常委未經任何會議怎麼可能被拋出去呢?就算陶鑄早晚要被打倒,至少也得像對劉、鄧一樣開個會,走個形式呀。她搖頭說:“秘書剛來過電話,陶鑄去小禮堂接見紅衛兵去了,5分鍾還不到呢。”
“真的?”李一清不由得鬆口氣,“這些學生……唉,不知還要亂到哪一份上呢!”
按照黨章和黨的傳統思考問題的人,都不大容易相信這種事。然而,沒過2個小時,中南海西門外的高音喇叭忽然吼響了:
“揪出沒有劉鄧的劉鄧路線代理人陶鑄!”
“打倒中國最大的保皇派陶鑄!”
口號聲中,又有男高音和女高聲“激情澎湃”地宣讀了文革小組接見“專揪王任重造反隊”的講話內容,而傳單也像雪片一樣撒遍了北京城!
盡管吼聲震耳,震得心肺欲烈,曾誌仍存著一絲疑慮。畢竟,這種作法是建黨以來所不曾有過的。如果說過去一直沒有給“法”以應有的權威與尊嚴,人們習慣於“無法無天”,但黨的組織原則和黨內的生活準則呢?這可是幾十年來所一直強調的啊!她請警衛要來一張傳單。
傳單上的通欄大標題是:打倒中國最大的保皇派陶鑄。
曾誌的目光匆匆地掃過字裏行間,讀罷之後,終於相信了這件無法相信的事實。她心裏一陣陣絞痛,不單是為陶鑄,更為黨內民主生活所受到的踐踏。她拖著兩腿走到西門口,那裏就像中國政治鬥爭的一個小窗口,任何大的事件發生都會在那裏有所反映。她看到了黑壓壓的人群,“打倒陶鑄”的亢奮的喧囂聲動地驚天,恨不能立時傳遍全國的每一個角落。
但曾誌還不肯絕望。她來到陳毅家,來到在井岡山一道吃過“紅米飯、南瓜湯”的陳老總身邊:“老總,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嘛?”
“大姐,你放心。”陳毅高門大嗓地勸慰,“他們這樣搞,老陶也打不倒。前幾天主席還保了他呢!”
西門外的吼聲可以清楚地聽到,曾誌默默無語,陳毅的自信忽然動搖了,聲音一落千丈地喃喃:“除非,除非主席又改變了主意……”
“老總,我回去了。”曾誌覺得已經無話好說。
“大姐,要放寬心。老陶就是一時被打倒,將來還會爬起來,曆史不就是一直這樣證明著嗎……”陳毅一直把曾誌送出院門外。
深夜12點多,陶鑄才回到家裏,一邊扯著大嗓門問:“西門外那些人喊什麼號子呀?深更半夜鬧鬼叫!”
“文革小組公開點你名了。”曾誌盡量使自己顯得鎮定些。幾十年大風大浪過來了,最初的打擊過去之後,她已迅速恢複平靜,向陶鑄簡要講了情況。
“不可能麼!”正派豪邁又過於天真的陶鑄連連搖頭:“今天我跟他們一起去工人體育場接見三軍文藝造反派,下午開會還說說笑笑,沒見什麼異常麼!中央文革接見‘專揪王任重造反隊’,就在我隔壁,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呢?江青回來還問我幾時出巡……”
大概是西門外的吼聲不止不息,陶鑄的自信心忽然一陣動搖,立即去給周恩來掛電話。周恩來的回話沉重含蓄:“我正在與群眾代表談判,待處理完後再打電話給你。”
陶鑄的臉色變了,不祥的預感已經襲遍全身……
挨鬥
淩晨2點多,電話鈴響了。
陶鑄抓起話筒:“我是陶鑄。”
傳來周恩來的聲音:“陶鑄同誌,你現在就到我這裏來一下吧。”
陶鑄帶了警衛曾雲,一道趕到西花廳。曾雲留在接待室,陶鑄獨自進了總理辦公室。“江青他們的講話我也是才知道。”周恩來第一句話便這樣說。略停一下,又說:“下午研究工作時,我去給陳鬱同誌打電話,回來見他們接見紅衛兵,站下來聽了一會兒。陳伯達、江青、康生他們話已講過了,我沒聽到。”
陶鑄悵然若失地望著周恩來。忽然,他眼裏閃過一道亮光,急切地問:“主席是否知道?”
“不清楚。”周恩來聲音降低一些:“不過,昨天我去主席那裏,主席曾問我,江青說陶鑄鎮壓群眾,這是怎麼回事?我向主席彙報了那天事情的經過。我說不是鎮壓群眾,是陶鑄態度有些不好。主席說:哦,是態度不太好。以後也就再沒講什麼了。”
陶鑄的眼神黯淡了。他明白,那天接見會上的爭論,江青等人已經去告了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