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1966年10月24日的中央工作會議上,包括毛澤東在內,恐怕還沒有誰意識到這場運動最終會變成那樣慘重的一場浩劫。
毛澤東仍然是一身輕鬆地移動著目光,望著副總理李先念,問:“你們的會,今天開得怎麼樣?”
李先念皺眉:“財經學院說他們要開聲討會,我要檢討,他們不讓我說話。”
毛澤東吩咐:“你明天還去檢討,不然人家說你溜了。”
“我明天要出國。”
“你也告訴他們一下。”
毛澤東將目光活動著轉向全體:“要準許劉、鄧革命,允許改。你們說我和稀泥,我就是和稀泥的人。我沒料到,一張大字報,一個紅衛兵,一個大串聯,就鬧起來了這麼大的事。”
10月25日,林彪講話,指名道姓地說:“劉少奇、鄧小平,他們搞了另外一條路線,同毛主席的路線相反。”“是一條壓製群眾、反對革命的路線。”“一個是群眾路線,一個是反群眾路線,這就是我們黨內路線的尖銳對立。”
“什麼路線錯誤,改了就算了。”毛澤東鬆弛地擺一下手,語氣平和,“我的責任是分一線二線,為什麼分一線二線呢?一是身體不好,二是蘇聯的教訓。我想在我死之前樹立他們的威信,大權旁落,我是故意地大權旁落,萬沒有想到走向反麵。去年9、10月份提出中央出了修正主義,地方怎麼辦?我就感到我的意見在北京不能實行。”
康生插話:“八大政治報告裏就有階級鬥爭熄滅論。”
毛澤東緊接著糾正道:“報告我們看了,是大會通過的,不能單叫他們兩個負責。”他吮吮下唇,又強調:“劉少奇不能一筆抹殺。”
中央工作會議10月28日結束。毛澤東講話後,雖然還有一些人攻擊劉少奇、鄧小平,甚至言詞尖厲。但毛澤東對劉少奇、鄧小平所采取的諒解態度已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陶鑄回到家裏,終於朝妻子痛痛快快地叫一聲:“曾誌同誌,毛主席講話了。對少奇和小平同誌還是保護的。”
正直、豪爽又十分天真的陶鑄,他哪裏想到就在這同一時間,江青正在召見北大的聶元梓:“給你個光榮的任務,到上海去。你隻要把上海搞亂,就立了大功……”
鬥爭逐步升級
進入1966年11月份,陶鑄與江青一夥人的對立越來越尖銳,鬥爭像越南戰場上的形勢一樣,呈“逐步升級”的態勢。
陶鑄獨個兒坐在沙發裏出神,他又接到通知,去參加中央文革碰頭會。
在工作麵前,他從來不曾這樣畏難。
“我不是畏難,是為難。”陶鑄向他的獨生女兒解釋,“江青就是利用她的特殊地位,總是打著主席的旗號,我們難辨真假。”
女兒知道,違心的事爸爸不會幹。可是中南海裏那些知情的叔叔阿姨是讓她傳過話的。“亮亮,因為保一些幹部,你爸爸跟江青、陳伯達他們頂得很厲害,聽說江青對他發了好幾次脾氣,這樣下去可要吃虧的。”
“亮亮,你該提醒爸爸,江青不好惹,能退讓就退讓點吧!”
陶鑄明白親人對他的擔心憂慮。他看到妻子進來,目光顯得憂思重重。於是陶鑄勉強一笑,振作精神立起身。
“幹脆請假算了。”
“這個婆娘,瘋瘋癲癲。”陶鑄開始穿製服,朝妻子點點頭:“確實難招惹,但她也成不了氣候。她不具備辦大事的任何一點素質。”
“文革”開始的前半年,因為天天打交道,陶鑄已經把江青這個人看透了。
進入河北廳,陶鑄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一下。江青還沒到。至於王力、關鋒、戚本禹甚至包括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他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朝自己座位走去。除了正式開會,他常感到沒什麼話可說。
屁股剛坐穩,廳門砰地響了一聲,頓時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江青黑旋風似地卷進來——黃軍衣、黑鬥篷,腳步又急又衝。進門猛地立住腳,尖利的目光一掃,立刻釘子一般戳在陶鑄身上不動了。
“你想幹什麼?”江青喊第一聲時,氣血已經直衝腦頂,整個臉都膨脹得紅上來:“你搞特務活動!你說清楚,現在就說!”
那一刻,陶鑄已經提起一股氣,硬起了頭皮。他一聲不響望著江青,岩石一樣冷峻,岩石一般淡漠。
於是,江青越加憤激怨毒,那眼神恨不能將陶鑄一口吞下去:“你在衛生係統講什麼?你搞我的鬼,你給我說清楚。”
陶鑄依然冷峻,依然淡漠,整個河北廳受了他的影響,竟如凝固了一般無聲無息。
事情的起因是陶鑄接到醫科大學一位學生的來信。信中說:我們同學裏有爭論:有人提出要懷疑一切,打倒一切。我認為不對。毛主席就不能懷疑,不能打倒。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又很難回答。
馬克思講過“懷疑一切”,馬克思生活的那個時代,這句話無論從認識論上還是從政治鬥爭上都好解釋。
然而現在,在無產階級執政掌權的社會主義中國,又是處於“文革”的運動中,這句話就不可能隻是從認識論上去解釋。理論指導行動,對這句話的任何解釋都將帶來巨大的政治後果。更何況那“懷疑一切”的後麵緊跟著“打倒一切”。
陶鑄慎重思慮,認清這個口號的政治目的就是將所有黨的幹部統統打倒。他立即給寫信的學生回信說:你的意見和主張是正確的,我同意你的觀點。不能懷疑一切,毛主席就不能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