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紀104(2 / 3)

直到葉深深下車,沈暨也跟了下來,在夜風中緊緊抱住她的肩膀,俯頭在她的發上輕吻,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葉深深將披肩解下來還給他,沈暨抱著尚帶她體溫的薄紗,駐足在樓下,目送她上樓,點亮家中的燈。

沈暨站在街邊,望著那燈光許久,才默然開車離去。

後麵車上的人靜靜地看著他離去,也靜靜地看著樓上的燈光。許久,直到身體都有點僵直,他才下了車,上樓開門進入。

已經洗過澡換了睡衣的葉深深,正坐在沙發上沉思。聽到開門的聲音,她抬頭看向他,神情略帶僵硬:“才回來啊?”

顧成殊沉默地望著她,許久,才說:“你不是在加比尼卡莊園聚會嗎?我以為你會回來比較晚的。”

葉深深望著他平淡的神情,對於晚歸絲毫不以為意的敷衍,心裏那種絕望又慢慢升了起來。

她輕聲說:“是啊,這麼晚了,城郊也叫不到車,你知道我怎麼回來的嗎?”

顧成殊自顧自去廚房拿了一瓶水,隨口說:“這麼多人聚會,總會有人順路帶你的。”

葉深深收緊了自己的手指,指甲掐在掌心,暗暗地痛。

但她終究還是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臉上也浮起一絲笑容,說:“對呀,沈暨送我回來的。不過我也挺好奇,你今天和薇拉去哪兒了,怎麼會待到這麼晚才回來。”

“有點事情耽擱了。”他連敷衍都沒有誠意。

就像有什麼東西刺入了心口最深處,不見血地痛。

葉深深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冷靜地和他談下去了,所以她站起身,走向自己房間:“我困了,晚安。”

關門的聲音比平時響,但顧成殊卻恍若未覺。

他在葉深深坐過的地方坐下,想著一些似乎已經過去、卻依然令他難以忘卻的記憶。

“我隻想逗一逗那隻貓咪,可她卻想跟我回家。”

那時候的沈暨滿臉懊惱,可現在的他,似乎終於發現了當年那隻貓咪的可愛之處。

不過顧成殊隻略微皺了一下眉,便紓解開了。

無所謂,沈暨想要介入的話,他有的是辦法讓沈暨知道自己的錯誤。

如今最重要的,是深深的想法。

她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呢?

一直以來,對一切都盡在掌握的顧成殊,開始隱約感覺到了心裏不安的湧動。

他的計劃表上有著所有可能的風險和應對策略,然而卻沒有某一個變故,叫“深深的心”。

最清楚明白也最不可捉摸的、看起來最穩固可事實上最容易崩塌的,葉深深的心。

葉深深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夜難眠。

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她隻能強忍著,睜著眼睛熬過這一夜,等到天光略微穿破窗簾,便立即爬了起來,準備去找外麵的顧成殊好好談一談。

然而她的手剛握住門把手,卻聽到外麵啪嗒一聲,是門關上的聲音。

葉深深頓時一驚,然後立即拉開門往外一看。

顧成殊出門了,他並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

葉深深呆呆地看著緊閉的門,然後立即回身,跑到窗口朝下看去。

顧成殊沿著街道漸漸走遠了。清晨的霧氣將他的身影一寸寸淹沒,從深黑色到青黛色再到淺灰色,最後融入霧氣,消失不見。

葉深深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從自己眼前的世界徐徐消失。她按在窗台上的手微微顫抖,無法自製。

許久,她才一步步走到外間,看著外麵的一切。

他的東西都還在這裏,沒有帶走。

可他要走的話,可能丟下這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都隻是這短短幾日才添置的,對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的東西。

葉深深靠在牆上,看著麵前的房間。真奇怪,明明之前他不在的時候,從來沒有感覺到過空蕩,為什麼他一走,這裏卻徹底空洞一片,仿佛都可以聽見腳步的回音似的。

仿佛為了逃避這種焦灼壓迫,葉深深草草洗漱了一下,抓起自己的設計圖,轉身就出了門。

遠未到上班時間,巴斯蒂安工作室裏還沒有人。

葉深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發了一會兒呆,但工作還是要繼續,她按著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繼續著水中花係列的設計。

等到她將設計圖整理好,也已經是下午了。

葉深深將自己的設計圖送去時尚雜誌女沙皇Slaman那邊,收獲了她一堆驚歎。

Slaman驚喜地看著設計圖,說:“趕緊出成品吧,我們這邊策劃一下這個專題,題目就叫……Les fleurs,怎麼樣?”

Les fleurs,繁花,一股夏日迷離氣息撲麵而來。葉深深表示讚同,同時也和她一起初步定下了專題拍攝的手法。

葉深深和她商議:“因為是水中花的意義,所以我想或許可以在水下拍攝,原本作為水流模擬的那一部分輕紗必定能在水中顯得更加夢幻,服裝的感覺也肯定能更為縹緲虛幻。”

Slaman十分讚成她的設想,迫不及待召來攝影師開始探討。

葉深深抱著設計圖出來,一邊隨意翻看著那些設計,一邊在心裏計劃著每件服裝應該用什麼料子。

電梯打開,大堂的展示櫃前,一群人正在更換新海報。

等身的海報被鋪入玻璃之後,燈光亮起,照亮那裏麵的巨幅照片。

葉深深站在照片之前,愕然睜大了眼睛。

走極簡風格的設計師很多,但她從未見過這樣喪心病狂做減法的設計師。畫麵上的衣服幾乎隻是一塊布被撕裂後的隨意拚接,連紐扣都沒有,隻借助撕裂的衣角作為係帶,遮蔽住那瘦骨嶙峋的模特身體。其實就連那唯一的衣結都打得漫不經心,隻是隨意一個活結而已。

與大眾化的審美完全背道而馳,所有的色彩、剪裁、線條、細節全都被拋棄,唯一剩下的是躍然而出的力量,勾勒出設計師掌控自如的力度,令人震撼。

絕對無法穿出街,甚至肯定沒有市場的設計,但葉深深站在它麵前,手中的設計圖忽然散落了下來,呆呆地看了許久。

她忽然想起努曼先生跟她說過的話。

他說,你有著偶爾靈光一現的才華,卻未能形成係統的風格,無法讓人在你的作品裏看到你的獨特個性。

那時候的葉深深明白,卻還不透徹。

但在這一刻,她仿佛忽然明白了,自己作品缺失的是什麼。

是內在脈絡,是自己的骨骼,是沉埋在一切表相裏的、隻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這一路走來,並沒有找到的東西。

葉深深顧不上收拾自己的設計圖,大步走去看向右下角的設計師名字。

Vera Ren。

薇拉,任言瑄。

葉深深將自己那一疊設計圖拿起來,走出大樓,沿著街邊店鋪慢慢走著。

她的腳步有點虛浮,沮喪與惶惑湧上心頭,無法抑製。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設計圖,繁花似錦,豔麗無匹。

可是,沒有骨骼隻有肌肉,妖無格,淨少情,這是美麗的,浮華的,有著無可挑剔的色彩與充滿匠氣的線條,僅此而已。

她呆呆站在十字路口,仿佛迷失了自己的前路,不知要往哪裏走去。夏日陽光豔烈,眼前所有來來去去的人影都變得五彩斑斕,難以看清,形同鬼魅。

許久,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設計圖,頓了一頓,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抓住設計圖,兩下一分,將所有的設計圖都撕成了兩半。

清脆的撕裂聲響起,葉深深才如夢初醒,望著自己手中撕破的設計圖,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盯著那破掉的紙張許久,然後狠狠地一咬牙,自暴自棄般將設計圖撕得粉碎,丟進了旁邊垃圾桶中。

葉深深回到住處時,已經是入夜時分。

她的臉上滿是疲憊,身形搖搖欲墜,眼中卻燃燒著灼灼的火焰,一雙眸子亮得嚇人。

顧成殊看著從門外跌跌撞撞進來的葉深深,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但隨即又冷淡下來,問:“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遲才回來?”

葉深深沒有理他,咬住下唇沉默不語,然後甩掉鞋子,越過他直撲向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顧成殊微微皺眉,轉身走到她的門口,心裏抑鬱又煩躁,還湧動著一絲不安。

許久,他終於還是抬手敲門,勉強說:“飯做好了,先吃吧。”

葉深深在裏麵蒙上頭,一動不動地撲在床上,緊閉著眼睛。

顧成殊站在門外側耳傾聽,等了她許久,然後才聽到她含糊地回應:“我沒胃口,你吃吧。”

顧成殊微皺眉頭,一言不發地走到桌子邊,看著自己做好的飯菜。

綠色的目魚西蘭花,黃色的玉米排骨,紅色的番茄魚,還有一碟白色的甜點,牛奶桂花凍。

她是已經在外麵吃過了,還是不願意再吃他做的菜了。

就像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迫不及待離開,就是為了避免吃他給她弄的早餐吧。

顧成殊垂下眼,看著桌上這些搭配得十分漂亮的菜,然後將它們全都倒到了下水道,開啟垃圾粉碎機,將所有一切衝掉,幹幹淨淨,不留下任何痕跡。

明明昨晚一夜輾轉難眠,今天又奔波一日,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可葉深深躺在床上,依然輾轉難眠。

在黑暗之中,躺在寂靜沉默的床上,所有一切讓她害怕的、憂慮的、悲傷的,似乎全都被沉沉的夜放大了,鋪天蓋地籠罩在她的身上,難以揮去。

所以她隻能爬起來,坐到桌前。她的手握緊自己的筆,仿佛這就是她的武器,可以幫她將麵前這些煩憂驅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