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打甚麼時候起,中京城大街小巷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枯木牆根,開始爭先恐後的鑽出零星綠芽,到了四月初,街邊枝頭已成一片翠海。
天街口兒是整個中京城商號雲集,最為繁華的所在,鋪麵之多占遍了奉天門外整條天街,每日裏九流齊聚,人頭攢動,也隻有在這地界兒,奉天門門樓下那幫九門巡城司的老爺兵們才能拿出點羽林氣勢,把腰杆挺得直些。
卻說奉天門斜對過打首第一家鋪麵原是個珠寶行,據說是某個老侯爺開的,生意也還算紅火。不知從哪天起鋪麵冷不丁就改了招牌,新開了一家藥材鋪子,店名倒也尋常,便是“達濟堂”三字了。
這行當若不是百年老號,有著鐵打的招牌,開在這地界無異於白扔銀子。更稀奇的是店裏一不賣名貴藥材,二不見郎中坐堂,竟隻派個老掌櫃領著幾個小夥計守著幾味丸藥,兼帶些藥材行當裏必備的散碎藥草,便在這土貴如金的天街口兒立了牌號。
原本多少人眼熱這鋪子位置,對著那家清冷冷的門麵,掰手指頭給數著幾天倒散。誰知還沒出半拉月便叫那些人瞪掉了眼,如今竟是人流蜂擠,如潮湧般往那家鋪子裏擁進擁出,本已足夠寬敞的店堂,一下子連立足之地都難尋見。
若走進店去,便能見著客人大多是些高門貴宅裏的下人仆婦,百十號人搶著要的是一味叫“養顏丹”的成藥,再有就是些甚麼“清肺丸”、“祛熱丸”一類,也是供不應求。
藥價也當真唬人,根本不勞細問,牆麵木簽兒上寫得明白:養顏丹,日服一粒,足月見效,五十兩銀。……清肺丸,日服三劑,十日見效,十兩銀。……祛熱丸,兩粒,當日見效,五兩銀……
別的藥也還罷了,這養顏丹每日一粒,整月下來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看這勁頭兒,每月怎麼也幾萬兩的賺著。
既是人人搶購,藥效自然是極佳的,可在這地界兒做買賣,不隻貨色好便能站得住腳,沒個靠得住的後台也絕難立足。見這家藥鋪平平穩穩的開了快一個月,便有人打聽主家是哪方神聖,眾議紛紛,竟然誰也說不清楚。
有店自然就有主家,達濟堂主家叫李年,不到四十歲年紀,留著兩撇小胡子,四方的臉膛上結滿了細碎麻疤,那麵相讓人見了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此人這時正蹺著個二郎腿,坐在兵部庫部司後院偏堂裏,跟苦著臉的庫部主事喝茶打擂台。
這李年便是楚靖救下的那個小藥鋪主家,為報大恩自願毀容易姓,出頭開了這家達濟堂。而後為之東奔西走,將清肺散,祛熱丸等成藥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各地藥商。又把兵部上下喂得足飽,談的便是北關的供藥。
那主事也是明白人,驗過後見李年的傷金散非但治傷,至少還能防止六成以上的傷口潰爛,價錢卻比尋常傷藥貴不了多少。這要運往北關,減少了大批傷亡損耗,非但每年能省下大筆撫恤,於軍心士氣也是極有益處,對他更是大功一件,隻是細節上卻怎麼也談不攏。
原來此事兵部尚書楊大人極為看重,親自過問後卻命他把方子買下。俗言道民不與官鬥,庫部主事本以為隻要花筆銀子,這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哪知這位李爺竟是油潑不進,咬定了隻賣成藥,任你怎麼說都沒用。若是要發官威,那李年七拐八繞,竟能扯出一串親貴舊戚來,可憐他不過是個六品主事,哪裏惹得起那些爺們?於是兩下裏為難,事便這麼僵住了。